在一号地的工作室终于又见到邱志杰，他一边招呼着造访者坐下，一边手执毛笔画着他的那些“地图”。他说必须得学会和古人一样，边画画边聊天，要不然干不了活。在被聘为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的一个月后（邱志杰被央美聘用央美实验艺术学院院长，试用期为一年；同时他也将一直在中国美术学院继续任教，主教硕士和博士，总体艺术研究所也将长期存在），他决定放出这个消息，为的是招兵买马。
“我们需要的东西太多了！我们需要有责任感有热情的教师，不管你是当代艺术家土鳖老革命还是怀揣梦想要来报效祖国的海龟，都来试试！我们需要各种校外实践基地；特别需要创新科技公司帮助我们发展除了媒体艺术之外的更广阔的科技艺术视野。我们需要有人捐器材捐设备捐书；需要有人捐奖学金;更重要的，是需要大家捐出你们的批评意见!有大家在，才有信心。”
一边在朋友圈打着广告找人，一边起草着要递给院里边的关于实验艺术学院的“十三五”规划草案征求意见稿。“现在是征求意见稿，吕胜中老师看了之后很激动，他非常高兴，说非常大气。当然我们现在有很大困难，就是我们的老师肯定跟不上，所以要改变一种工作的方式。”邱志杰指的是可以大量依赖合作，比如聘请科技公司……
因为在他的规划里，除了既有的“核心”——实验艺术，和他的“社会艺术”外，实验艺术学院将迎来“新生儿”专业——科技艺术。在邱志杰看来，媒体艺术这个词已经限制了中国艺术的发展，必须拓展到科技艺术，艺术在科技领域的可能性远比媒体要广阔得多。
2016年6月29日下午，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和组织部长许娟召集会议，宣读了“央美院发（2016）56号》文件”——《中央美术学院关于邱志杰等同志任免职的通知》。
“实验艺术”方向是要培养拿金狮奖的人
在邱志杰的教学框架设想中，央美的实验艺术学院要形成必修基础课、专业选修课、工作室专业方向教学互相衔接的分段教学体系；同时在实验室教学、本科专业科系教学和研究所教学三者间形成良性互动，在本科教学阶段，实现三个专业方向工作室机制的建立，即实验艺术、科技与媒体艺术、社会性艺术等三个选修方向。
其中，在“实验艺术”方向中细分的有自我表达、传统语言转换、艺术语言研究、艺术体制研究。
“这一块更像传统的当代艺术专业，可是我们学院叫实验艺术学院，所以这一块叫‘实验艺术’其实不适合，昨天下午我们一群人还在这里论证到底要叫什么呢？其实这一块就是未来要去参加在798的画廊把画卖掉，要在香港艺博会上把作品卖掉，要去威尼斯参加双年展，最理想要拿金狮奖的。”邱志杰停下手中的毛笔，拿起手中各种修改、标记的征求意见稿说到。
在邱志杰看来，名字暂定为“实验艺术”的这个部分其实有点儿像是基本艺术或是艺术的内核，其他两个方向象征左右手，一手往“科技”伸，一手往“社会”伸。“可是这个部分怎么叫也不好，叫基础艺术，显得像基础部，好像也不能叫核心艺术，其实可以叫做元艺术，但是也没有这么叫的，估计妥协一下可以叫自由艺术，因为自由艺术是德国的概念，德国的美院其实就是纯艺术。”
“社会艺术”的学生未来要出梁漱溟那样的人
邱志杰说“实验艺术”方向的学生要力争去威尼斯拿金狮奖，“社会艺术”的这部分最理想的则是可以出梁漱溟那样的人，到小城镇去做国家项目。在“社会艺术”的细分里，写着社会调查、新类型公共艺术、语境艺术几项内容。
而每一项细分里又有着各自需要get的技能，比如在“社会调查”里必须得有田野调查技能、口述史和纪录片、家族史和地方志；而“新类型公共艺术”则包括特定场所制作、特定人群互动、新闻题材处理、采集性创作、传播型艺术；“语境艺术”则包含有社区艺术、小城镇和乡村建设、儿童创造力开发、养老和艺术、节日与游戏。
邱志杰的设想是在原有的社会调查等课程的基础上，完善社会性艺术的研创和教学体系：应对中国社会文化高速发展带来的新现实、新任务、新机遇;解决从社会现实要素的采集到艺术性创作的转换等方法论问题;解决社会介入、参与等国际当代艺术圈的核心理论问题。建立起基于社会需求的社会艺术课程体系。
卡茨在他最新的作品《迷之自然史》中，将自己的DNA，转移到一个花的红色茎脉当中。植物是Plant，动物是Animal，卡茨将它的作品命名为《Pinmal》。
“科技艺术”是黑客和科学怪人，他们要拿胜利女神奖
在邱志杰规划的三个方向中，不得不说“科技艺术”是最“野心勃勃”的方向了。“‘科技艺术’的这些人是要可以去当黑客或者去当科学怪人，他们应该参加的是林茨电子艺术节，拿的是胜利女神奖。”邱志杰说到。
在目前的初步规划中，邱志杰把“科技艺术”细分为媒体艺术、互动艺术、生物艺术、生态和环境艺术、新材料应用、工程和制造等几个部分。
在“媒体艺术”部分里，可以看到我们现在普遍惯用的新媒体系的基本划分：摄影和数码摄影，实验电影、录像、声音、动画，声音装置、录像装置，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多媒体表演。而“互动艺术”有开源软硬件和编程，数据可视化，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感应器、动态捕捉、人机界面等内容。
新鲜的是在“科技艺术”里出现的后四部分：生物艺术、生态和环境艺术、新材料运用、工程和制造。这些方向的即将集体亮相恐怕在国内外美院都是闻所未闻的。“生物艺术国外是有的，比如芝加哥美院的卡茨有一个生物艺术工作室，新材料应用国外谈的很少，我很少看到，比如隐身材料，记忆金属。你想用记忆金属做一个雕塑，过一会儿自己会慢慢恢复了，这会给艺术带来更多的可能性，现在国内都还没展开。”
“而生物艺术我们需要跟清华的生物研究院，跟相关的科研公司肯定要建立起这种合作，因为他们本身的研发都是获得许可的；而生态和环境艺术侧重于能源、新能源、精准农业、都市农业这一类的东西……现在的学生天天在研究互联网，都在玩虚拟现实，用3D做一个场景，戴上头盔体验一下，这是很Low的。我们希望有一个学生天天研究太阳能，研究潮汐能，未来可能会做一个在海边的作品，是用潮汐能驱动的，或者他拿一个热气球录平流层的声音做他的音乐，或者某一个学生在森林里边做蘑菇，他是研究环境和生态的。这样的行动你在媒体艺术这个词里边永远找不出来，这个词当年我是推动者，我是最早做录像艺术展览的人，做媒体艺术组织部长做了一些年，但现在感觉到这个词已经限制了中国艺术的发展，必须拓展叫科技艺术。”邱志杰说到。
在邱志杰看来，现在国内谈媒体艺术大都局限在互联网层面，而实际上IT技术已经停滞了，IT技术正在转向娱乐化，这并不是好的趋势。“学生都把直播当做天大的事情，把通讯产品做成手表，然后手机夹在耳朵上的，都只是娱乐化产品；虚拟现实再做下去无非是做主观镜头毛片，做虚拟红灯区，这个都是往娱乐化方向走的，不会真正改变人类社会的。真正改变人类社会是纳米技术、是基因工程，是细胞衰老策略，是怎么长生不老。IT只有现在深度学习、阿法狗这是真正在影响未来的，而现在的互联网都是在消费老技术，但是下一代发展取决于生命工程，就是能不能出现大脑植入物直接联网，出现感官互联网，不是什么移动互联网。”
澳大利亚表演艺术家兼科廷大学 “交换解剖学”（Alternate Anatomies）实验室的负责人史蒂拉克（Stelarc）2007年在前臂上移植了一个耳朵“第三耳（third ear）”
“日本的七千个科学家用德尔菲法组织起来做预测，他们掌握了所有的当今世界科技的现状的材料，分组进行预测，预测完了公布，再讨论，重新分组再进行预测，反复几轮。这个方法是社会学里面的一种预测方法，历史证明极其精准。因为这些人都是专家，他们资料掌握齐全，最后就很逼近未来必将发生的现实。而日本得出的结论是未来的科技发展点在地球科学、材料科学、生命工程，他们把所有的科学力量、科学资金都注进生命力，不搞IT，IT就是生产一些消费品，骗骗消费者的钱。而我们现在由于叫媒体艺术，导致我们的学生天天把直播当成一个天大的事，其实是非常小的事，比起生命工程，比起基因治疗根本不是一个事。甚至于比如说最近罗马的新教皇很开放，他们终于肯承认基因治疗了。你在老鼠身上培养一个耳朵移植到我身上来，然后我身体上面就有了老鼠的基因，这某种程度上是人和动物的合体了。以前天主教反对的非常厉害，反对所有的基因治疗，他们连堕胎都反对，别说基因干预，现在新教皇很左很开放，他们说这个没有问题。中国没有天主教，没有基督教的传统反而要好得多。”
“我教书从来只教我不懂的东西。”
在三大方向的十三个细分里，师资势必成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在邱志杰这里似乎从来不是问题，他显得自信满满。“我不觉得必须得有老师才能转变教学，我教书从来只教我不懂的东西。就是组织学生研究，教师只是一个学习的组织者。像科技艺术的这些课程我会先在研究生层面展开，我只要把这些研究生跟科技结合起来。很多学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没关系，做了就会有。我只要把北工大或者是科技大，清华的研究生或者是中科院的研究生跟我们的研究生陪绑，给你们三万块钱，你们期末给我拿出一个东西来。你们只要建立机制，不需要有老师，等到有老师这个东西已经变古典了。只有古典艺术才需要一个老师，只能照着一个老师做；而我们是建立一个实验室，建立一种机制。甚至外边公司的人跟我们的研究生配对，一起来研发，一起来做东西，东西做出来了他就学会。像我们这些人谁教过我们当代艺术？我们的老师都是教版画的，教素描的。”
邱志杰说在未来的三四年之内希望可以建立起方向、工作室，五年之后才可以去考虑变成系，变成系才可以再细分小的方向，比如说在科技艺术系，再分媒体艺术、互动艺术、生态艺术、新材料等，这样才能实现小班授课。“因为我们现在本科生招36个人，36个人没办法一起上课，肯定要分成三个班，所以得有三个方向，一个班12个人对美院来说是一个极限，再多了人就会瞧不起自己了。人少就会把自己当人看，我们当时读美院的时候全校200个学生，每个人都是他们那个省画得最好的。我们版画系当时28个学生，20个老师，所以学生都很狂，学校也不会轻易干掉一个学生。”
我们应该领导考前班进化
学院教学的新方向有了，老师都有了，招生也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好在2014年，实验艺术学院的成立，获得了本科招生独立出题资格。这两年下来，就差点没把考前班搞崩溃，更不要说以后要搞生物艺术这些新科课程了。
“我们去年出题已经把考前班搞崩溃了，考前班已经被迫上美术史了。”邱志杰说到，“完全不一样了，去年我们有四门考试，其中一门还是造型基础，就是画素描，但不是老派的画素描。我们要求画一只手，四个手的四种社会状态。一般的学生分成四个什么在夸奖，在恐吓，在骂人，有的学生就会把这四个手组合成四种关系，比如领导来指责，一个是在请求，一个是在劝解，四个组织成一个剧场。去年有一个学生我印象很深，先画了一只手在画画，旁边备注写着说‘我现在考场上非常紧张，手在微微的颤抖’，接着想起他妈妈为了供他画画去做家政，断掉了一个手指头，就画了一个缺着一根手指头的手;接着画他的爷爷的手在坟墓里面，爷爷是土葬，现在应该只剩骷髅了，画了里面的土;最后一张又是一只手在拿着一只笔，他写说‘此刻在世界上的某处一定有另一个人，他的手也在颤抖’。这个学生可能素描没有其他人好，有一些结构甚至画的不准，但是他以后可以做艺术家，我就会想要招他。”
当然，独立出题也有不好的体验。在实验艺术学院的方案考题中，有一门叫思维活力，题目为“一年之内每一次不得超过一百块钱，给父母制造十个惊喜。”原来老师们都担心这个题目让学生倾向于弄成了二十四孝，结果在改考卷的时候，很多学生的答案倒是给老师们造成了“惊吓”。
“有些孩子之没心没肺到了耸人听闻的程度，我们老师在阅卷的过程中不断地会被笑翻了，但是笑完之后是悲凉，造成我们都想去开幼儿园，觉得这一代儿童全被毁掉了。学生写出来的都是什么妈妈会感慨自己人老珠黄，他决定化装成爸爸年轻时候的样子和妈妈约会，这种小屁孩在以前都得拖进祠堂里面乱棍打死。还有的是‘我要趁我爸妈睡觉的时候把我妈妈手机里边的屏保换成我的自拍，她看出了一定会很惊喜’，这些孩子一没有观察力，二太自恋。没有观察力是因为他不知道父母从他出生那一天手机的屏保永远是他，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爸妈的手机;第二是太自恋，以为放成他的自拍他的妈妈会惊喜，没有想象力。也有感人的，我举的例子都是些很吓人的，有的是说他家买不起私家车，雇一个马车，马车上只有三匹是真马，另外一匹马是他自己装的，然后他要拉着他爸妈到哪里，突然间把妆掀掉说是我，爸妈一定会很惊喜……你说这些孩子都没见过马，都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装马。一群吓人的奇葩，还有觉得回家扫一次地，他爸爸一定会很惊喜的，这都是怎么教养的这些孩子。可是这些孩子你让他们画一个石膏像，画一个马赛，个个都画得人模鬼样的，都画得挺好的。你招进来这些人是搞不了艺术的，完全没有心灵的，就是考前班恶补几个月就能把石膏像画得人模鬼样，这样是测不出来水平的。这个题目一看就知道了，哪些人是不能要的。”
“所以我们这种题目坚持几年，考前班肯定会有改革。这次设计学院也是，宋老师出题为‘转基因鱼’，有的考生一看考卷就直接出去了，考不了。我现在可以公然放风先把二十四品背下来，要不然就不要来考我们这个专业了。每天放一个新闻，我就每天发布一个新闻，今天发一个牢骚一个中国的孩子只会画马赛像，不会画孙悟空。好了，都去画画孙悟空，都去画画关公，不要在考前班的那一套里面浪费青春了。你去临摹一张白描，临摹一个关公，学学观音的手到底是怎么画都比那个有营养。未来不管你要做设计，要混口饭吃，都比在那磨石膏像有营养。所以我不担心这个，只要用考题每年做一些改革，考前班是会被我们扭转过来的。而且其实那些考前班老师教那一套八股也教得非常苦闷，他们现在天天给学生上美术史，自己也开心的不得了。因为这帮教考前班的也都是美院的人，他也是喜欢艺术的，他天天干那些事情，自己都恶心想吐，看了我们出的题目，有打电话来的，有微博上留言的，都是支持的声音，觉得这样的题目一改太好了。原来是大家比赛走钢丝，就这一套八股，各个考前班比这个，现在他们可以今天讲讲贡布里希，明天讲讲中国美术史。”在邱志杰看来，只要用考题带动考前班，甚至以后还可以影响到中学课本的教材设置。
“还有研究生我想以后要用申请材料为主，就是拿你过去几年的作品做一个PPT来讲，讲完就可以了。比如说以前出‘声东击西’这么一个题目，一个人当场能够做一个方案，做得很好，但这样的人未必能搞艺术的，你叫谢德庆做一个他做不出来的，你叫阿昌做他也做不出来，老蔡来做马上做的很好。为什么要这样来考试呢？这个人当场反映很好，但他进来以后也未必真想搞艺术，所以要看一个人过去五年的作品和参展记录，如果是临近两个月为了想考研马上赶出来的东西我就不考虑，我要看你过去那么几年的表现。特别是考博士，你一定要拿过去几年所有的作品来看。”
（编辑：杨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