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克将他的一部分藏品捐赠给香港M+博物馆，先期47件藏品折价1.77亿港元卖给M+，平均每件376万港元，“半卖半捐”引起巨大争议。此事招致猜测或质疑很正常，何况，中国当代艺术此前被尤伦斯轻轻松松戏耍了一把，伤口还没痊愈。但希克的这个行为，必定能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史中可提及的一笔。

　　一个家世不俗的前政治家，在20多年前中国当代艺术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勇于投入，需要勇气和战略眼光。除了必需的资金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必定对中国当代艺术充满兴趣，甚至热爱；必定对当时那些还潜藏在水下的艺术家有着愿意深入了解的兴趣；必定得在一片金灿灿的地方不断踩上狗屎而心志不移。回头看看，当年他收藏的那些不知名的艺术家，现在已经有多少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中坚活跃分子？很多艺术家都是因为有他的收藏才得到了第一桶金（无论是名声上还是金钱上），使得自己的艺术在现实压迫下有了喘息的空间，或者得以更上一个段位。我们必须承认，如果20多年前没有希克这样的收藏家对尚未成型的中国当代艺术发生兴趣、投资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并不可能有今天这么一个局面（当然，也有观点认为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面临着诸多问题与这些西方收藏家有关）。同时我们也可以再看看眼下的中国当代艺术收藏界，在目前，有几个人能把自己收藏的作品放上十年二十年？大多数人都以投机客的心态用当代艺术作筹码转接资金。

　　在已经被市场化污染得唯钱至上的中国当代艺术收藏界，太少人敢下重手去收藏一些不怎么出名以及很不出名的年轻艺术家作品（这样的人据我所知有，但不多），更不用说能对艺术的推动产生正面作用。

　　希克即便有些商业上的算盘，也是可以被理解并能被接受的——谁有资格要求他必须活雷锋当到死呢？希克的捐赠是一个中性事件。先慢说捐赠的艺术品进入博物馆（真正意义上的博物馆）就不能再拿出来买卖进行商业流通，仅从“回收部分成本”的角度，希克此举也有合理性。收藏他捐赠作品的M+机构，如果有能耐搅动香港的有关法律法规或者钻到空子，使希克的捐赠变成另一个意义上的“尤伦斯事件”，那是另一个范畴的话题。

　　如果从美术馆收藏作品的角度看，事情就变得更为简单：首先是M+有没有资金实力消化希克“半卖半赠”的“卖”那一部分？其次是，M+能不能有实力对希克的这些藏品进行完整、系统的学术梳理？当代艺术的藏品不同于古典书画和古董杂项的收藏，当代艺术藏品进入博物馆后最大的价值是在于它可以系统地再研究和再开发，形成当代史文本，并让社会共享这些成果，再助推当代艺术的发展。希克的捐赠行为之所以引起争议，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这些作品前期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学术整理。尽管“85时期”已经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史上一个重要时段，但对这一时段的艺术家的个案分析、艺术观念整理、特定历史时期下艺术家生态状况等等，希克和他的团队并没有进行完整的梳理。这便让人对他收藏作品的价值有了不明所以的口实。但是反过来也证明，在最初，希克的收藏也是仅凭个人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兴趣和理解进行，而非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一盘大棋”。

　　艺术史的构成，并不是以简单的时间顺序排列，而是以存在于艺术内部发展的价值链为序。而艺术内部发展的价值链，通常又需要以后继者的成就来佐证，才具有更强的说服力。在当下时刻写当代史，总难免有预测、做局之嫌——更何况，在当代中国，预测失败和做局成功往往联系在一起，于是，梳理当代艺术史的价值链，就更没有信任感。希克收藏的作品，经过20多年的洗刷，人们无疑可以看到其中存在着良莠不齐。然而，在目前还没有一个收藏群体能有希克的藏品这样具有不可复制的各种样本。因此，可以简单地说，希克藏品的价值，并不完全在于其藏品本身在艺术界的地位如何，更不完全在于其藏品在市场上的价格如何，而是在于，这么一群相对集中时期下的作品所呈现的标本，已不可能在别的地方找到。

　　老实说，M+能不能具有这样的实力可以将它的价值链梳理出来，是存在很大疑问的——尤其从M+学术上的实际掌门人皮力在这场捐赠风波中缺乏沉稳、缺乏淡定、缺乏风度的表现来看，他并没有全盘设想好对希克藏品的学术梳理。这种表现，完全会诱发外界对捐赠行为的各种猜测。或许M+有能力保证希克藏品和机构的运营，但这只说明了它的融资能力超强，而不能在学术上给予有效的保证。

　　我也曾听说希克在将藏品捐赠到香港之前，与内地的一些机构有过接触和谈判，最后结果不了了之。有人猜测这与内地的艺术品相关政策有关，也有人非常敏感地将它与最近的“查税门”风波联系起来。或许这些猜测都有道理，但是我想，在一个对当代艺术品捐赠和运营缺乏良好保障的环境里，奢谈学术梳理和再研究，的确有点凌空导虚不太现实。在此环境下，我们又哪里来的资格要求希克必须将属于他的藏品指定捐赠给某机构或某地区？对希克来说，完全有资格有权利去做他在剩余时间内想做的事，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确也该歇歇了。但是，接收这些藏品的，以及以这些藏品为基石再振雄风的后继者可别忘了，另一个时段的序幕已经拉开，虽然在5年后正戏才能登场，可是世界里一部分的眼光现在已经投向这里。希克的捐赠是中性事件，捐赠之后，在于运作，向好向坏存乎一心，皆在于此，只能盼望M+好自为之。

　　（作者系美术馆工作人员）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