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美信

    王春辰撰文冠以《抽象是一种系统知识》的吓人标题，激起我不吐不快的批评欲。对于稍有理论背景的人来说，任何事物都是“一种系统知识”，如同动物学家认为老鼠的肠胃是一种系统知识，可不懂得消化系统知识的老鼠却会照样消化食物。此外，“抽象”即便是一种系统知识，它仍不会独立艺术之外，否则在艺术层面来讨论它就大没有必要。

    王春辰在文章里指出人们（我们）对抽象的“三个误区”，所谓“一、把抽象等同于单纯的形象，等同于单纯的色彩关系。二、把抽象对立于具象，以为没有可辨识的形象就是抽象。三、在中国，把抽象混淆于传统的意象，以为做到画面凌乱、随意、草草就是抽象。”其实，王春辰所说的“三个误区”是不同形态的三种“抽象”而已，没有什么大惊吓怪的。其一，从单纯的形象、色彩关系进行实验，是现代派抽象绘画的早期形态，也是许多从事抽象创作的艺术家们的必经之路；其二，把抽象对立与具象不仅是一种直观的表象归纳，它也是现代抽象艺术的一个重要流派；其三，中国人把现代抽象绘画一概理解为传统的意象绘画，因为现代抽象与原始美术和写意绘画具有视觉语言的近亲性，如同中国人把计算机语言的二进制说成是中国“阴阳”逻辑。

    王春辰把抽象提升到一种“系统知识”高度，并说“我们经常把抽象归结为直观视觉的结果，甚至我们也是在视觉的判断中来讨论抽象。这样，抽象就无疑首先是一种视觉为先并为主的艺术。但是，我们忽略了视觉是可以塑造的，是可以被改变的，如果我们在面对抽象的艺术时，不肯改变我们的视觉经验而只以直觉的反应来判断，恐怕抽象是无法延展、也无法再增加丰富起来。”众所周知，抽象艺术是不是视觉的东西，取决于具体对象与主观经验之间客观关系，抽象艺术作为艺术中的一种，不可能脱离视觉艺术的材料属性。另外，一个必须尊重的美术史常识是，抽象艺术离开了简化、提炼等的根本基础，它在本质上就不属于抽象艺术，也就没有必要讨论抽象艺术。王春辰无非想说的事，抽象艺术不仅是美术绘画，更是一种思维与理解的语言现象。

    王春辰：“如果非要宽泛地这么讲，谁也无法反对，但是，既然是在中国的艺术生态里需要一种抽象绘画，那么，它首先是有自己的独立价值，也具有发生在中国环境中的意义，而不是模仿了某种类型就自然是具有批评性的抽象绘画。我们看重的不是国际上是否已有多少个抽象绘画，而是在中国的绘画体系里，它针对了中国思维的什么东西。如果它能针对的是中国历史线索与美术线索的一切问题，都可以成为在今天延展艺术意义的抽象绘画，否则就仅仅是一种复制和重复他人而言，算不得上数的。对抽象没有一种绝对的批评和严格，就无法刺激、促进真的抽象绘画创造和兴盛。我们坚决反对那种以为抽象绘画是写实之外无奈的选择的态度，抽象的观念针对性是抽象绘画成立的关键，它将是一种认知系统与世界知识系统的对话或颠覆。抽象绘画做到了观念的表现，就证明了它存在的意义和可能性，它也因此回击了抽象绘画是如此简单、不用学都会画的诘难。”

    没有证据表明中国艺术生态需要一种抽象绘画，而是一些人需要借用“抽象”提升传统意象绘画的历史地位，无视它是一种已知的美术史现象。当抽象绘画成为一种风格化绘画，它的价值就只限于装饰作用，在中国在任何地方都不能改变抽象艺术的历史句号，任何艺术离开了其生效环境便丧失实际意义。在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中再也不可能出现抽象艺术“兴盛”的可能性。在中国之所以有人对“抽象”的乐此不疲，根源在于中国有着一个庞大的阴阳派画家群体和阴阳思想的消费市场，而作为一个具有现代人正常心智的艺术家和理论家，对抽象艺术理解应是一种专业常识，没有必要钻进前人的墓穴之中，剩下是考古学家的事情。可是，在当代中国必须面对“死活不分”文化分裂，人们一边用水泥钢筋大建汉唐古建筑，同时一边把地下文物当作客厅摆设。 　　

    王春辰：“最后一点题外话是，抽象绘画不需要是一种为普遍观众解读的绘画，它的存在就如同观念艺术一样，不是为那些只钟情于叙事艺术的人所准备的一样。这样说，是为了消除将抽象绘画普遍化的另一种误区，以为写实绘画画腻了，就转而玩玩抽象绘画，首先要确立做抽象绘画的那种信念和可能面对的孤独和不解。当一个抽象画家明白了这是一种微观探道的行为后，他便不再惶惶于抽象绘画在眼下的小众化局面。再一个理由是，给予抽象绘画以充分的敬意和鼓励，无论是在学院教学上，而是在真正的艺术实践中，都给予抽象绘画以尊严。这一点尤为重要，也因此让我们对抽象绘画抱着严肃的态度和长期摸索、尝试的心理准备，没有这样的态度，只能混进更多的跟风。这绝不是抽象绘画的好现象。” 　　

    抽象绘画在中国不为大部分观众理解，但没有必要说“抽象绘画不需要是一种为普遍观众解读的绘画”。当然，这种话出自中国学者之口毫不奇怪，因为他们傲慢来自他们自身的无知，也是导致现代中国鬼哭狼嚎的根本原因。凡是艺术就是跟普通观众必须发生关系，否则无法生效为历史动力和生活意义。普通观众可能无法理解其同时代的前沿艺术，正如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时，当时的物理学界能够理解的寥寥无几，可“E=mc^2”成为今天受过普通高等教育人们的物理常识。在西方为什么很少人去讨论抽象艺术，因为它是一种已知的美术史常识现象，没有多少再讨论的价值意义。时间与知识之箭，将中国人推向世界的地平线。“抽象是一种知识体系”话语挺吓人，像会念Revolution的假洋鬼子冲着阿Ｑ说：“你配革命吗？”。

　　（本文只对《抽象是一种系统知识》文中有分歧部分进行评点）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