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卧的诗人》(The Poet Reclining,1915),1942年由伦敦泰特美术馆购藏
《黄色房间》(Yellow Room,1911),巴塞尔Beyeler Fondation收藏
因为观众太多,提森博物馆将“夏加尔回顾展”分成了好几个时段来售票进场。大展选在马德里Arco当代艺术博览会期间开幕,和街对面普拉多博物馆的俄罗斯冬宫展一起,为主角Arco衬托了一大半场外的热闹。在这种著名博物馆比邻的城市里,总有机会遇到一份意外之喜。
“夏加尔(Marc Chagall)和戈雅、塞尚一样,创造出了让人无法忘怀的独特世界,一个梦境之上的魔幻。夏加尔从来不属于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或任何一个画派,他也不同于马蒂斯、毕加索和布拉克。在他身上,犹太文化和俄罗斯文化都影响至深。他的色彩非常迷人,但风格是东方的,而不是西方的,这种色彩风格在从前很长一段时期都被西方所遗忘。”策展人让·路易·布拉特(Jean Louis Prat)目前也是“夏加尔委员会”主席,他用两年多时间为提森博物馆组织了这次展览,从纽约MOMA、古根汉姆美术馆、阿姆斯特丹国立美术馆、伦敦泰特美术馆、巴黎蓬皮杜现代艺术中心等著名美术馆借展作品,也租借了来自特拉维夫和苏黎世的私人收藏。老先生告诉我说,每获得一件自己想要的作品都很难,因为需要不断地向对方陈述诉求:为什么选择这幅作品,它和其他作品有何关联,想如何准确地表现夏加尔在当时的状态。“想想看,如果你家有一幅好画,凭什么要把它借出去长达6个月呢?得让他们看到这个展览是值得参与的。”
布拉特在尼斯附近的圣保罗·德旺斯(Saint Paulde Vence)生活过30年。那里也是夏加尔最后的居住地,一座典型的地中海法国小镇,沿缓坡而建,四季阳光充盈,为画家所钟爱,马蒂斯、毕加索、夏加尔,或长或短都搬到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夏加尔活到98岁,比92岁的毕加索还要长寿,1985年去世后就葬在这座小镇,2000年我去那里游玩,专门拜谒过他和妻子的墓地。小镇有一个Maeght基金会美术馆,私人收藏且偏处一隅,却是法国20世纪现代艺术最重要的馆藏之一;主人名叫埃美·马格特(Aime Maeght),在现代艺术史上的地位有点像美国的古根海姆家族。布拉特当年就是由马格特聘请,在这座美术馆里做了30年馆长。
《狗和狼》(Between Dog and Wolf,1938~1943)
《双面新娘》(The Bride with the DoubleFace,1927)
“我和夏加尔私交还不错,在他人生的最后15年,我们来往密切,因为当时我工作的地方离他家很近,经常会去工作室拜访他,一起吃饭聊天。”布拉特告诉我,“对于策展人来说,认识某个艺术家并不足够,还得设法了解他的内心,因为你在某一天要做的展览将是为了呈现他的故事而不是你自己的。我尽了最大努力,确保展览后半部分(1948~1985)的这些作品能展现出晚年夏加尔在这个小镇所发现的新色彩、新风格,他是一个始终都在探索中的现代艺术家。我们想通过这次展览探讨夏加尔作为20世纪的画家,其作品对21世纪的绘画有何意义。我们想证明好的艺术家在身后依然可以‘创造’对后世来说不可或缺的东西。”
“这个展览的重点在于构建夏加尔的人生轨迹,而夏加尔其人必须通过他的诗意风格来寻求,所以第一部分《诗意的小径:1909到1947年》也非常重要,我们想用作品来充分展现夏加尔充满诗意的世界以及他和诗歌的关系。夏加尔和几位20世纪著名的法国诗人都有很深的交谊——桑德拉尔、阿波利奈尔、布列东、阿拉贡、马尔罗……他们中有人还为夏加尔写过诗,但很难说是诗人还是夏加尔更有诗意。”
夏加尔出生在白俄罗斯的维捷布斯克(Vitebsk),这片地区是犹太人聚居地,从服饰、习俗到宗教信仰,一直保留着深厚的犹太文化传统。这也成为夏加尔一生的底色。1910年,当夏加尔第一次来到巴黎时,他是和大批艺术家同时抵达的。他住在蒙帕纳斯的“蜂房”,认识很多艺术家,却仍旧觉到孤独,深刻于他身上的俄罗斯犹太文化当时在巴黎几乎无人了解甚至也无人抱有了解的愿望。他想念维捷布斯克的家人,大约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梦境出现在他的画布上,帮着抹平现实和内心的距离。他的梦不像达利,与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学说并无衣钵关系,所以少了那些刻意设置的分析符号,意象朴素又温存。“是的,夏加尔画梦境,但他不属于超现实主义,他自己也这么说。夏加尔经常和我聊到自己的过往,谈他孩童时代在父母身边看到了什么,回忆俄国故乡小镇的牲畜,马戏团来镇上表演的时候又如何……他总是和现实保持着关系,即便梦境也如此,他在画梦中的现实。所以诗人阿波利奈尔说夏加尔是‘超自然主义’,而不是‘超现实主义’。”布拉特说。
在第一展厅,夏加尔1909年画的那幅《戒指或桌边夫妇》还带有毕加索蓝色时期的那种调子,《诗人》也看得到立体主义的影响,但这个时期是如此短暂而迅速地就被他翻过了——在1911年的《黄色房间》的画面上,夏加尔显影为夏加尔,逐渐不再依存于任何画派的卵翼之下;同一年,题献给未婚妻帕尔的那幅《纯洁和诗意》第一次出现了牛头人的温存意象。1915年,他在战争的阴影中画出了如此美好的《侧卧的诗人》,而此时他其实已经被迫从巴黎返回圣彼得堡为“一战”入伍,直到1922年才再次离开。[NextPage]
《仲夏夜之梦》(Mid summer NightDream,1939),1951年由艺术家本人赠与法国格勒诺布尔博物馆
“十月革命”后,夏加尔被任命为家乡的美术委员,领导建造美术馆和美术学院,但他发现周围的艺术环境大变,很难再按照自己的意愿画画了。夏加尔取道柏林回到了巴黎。从1924到1927年,他的主要作品是为两本名著绘画插图。第一本和法国作家拉封丹合作,绘了《拉封丹寓言》;随后在巴黎著名画商沃拉尔(Amboise Volard)的邀约下,他为俄国作家果戈理的《死魂灵》画了一套插图。两部绘本都在十数年后才正式付印出版,但对于夏加尔和他身边的朋友们来说,当年看到那些手稿时便意识到夏加尔已经搭建好了自己的世界。夏加尔自信地宣布:“我要为《拉封丹寓言》创造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在房间或街道上空漂浮的恋人、公鸡、牛头人、小羊、长翅膀的鱼,还有天使和新娘。
妻子帕拉是他画里所有的“恋人”和“新娘”,也是“村庄里的玛多娜”。夏加尔自己写道:“从古老的时候到今日,她都穿一身白衣白裙或黑衣黑裙,翱翔于我的画中,照亮我的艺术之路。”1927年,夏加尔在《狗和狼》中把手拿调色板的自己画在了帕拉身边,这张画是他对被破坏的维捷布斯克城的悲伤;“黑色也是一种颜色”成为主基调,明亮的帕拉及她脖子上一抹鲜亮的红纱巾,与黑色阴影中的黑面画家成为城市的双面。不管现实多么暗淡,爱人帕拉总是明亮的。1939年“二战”开始,身为犹太人的夏加尔夫妇面临死亡和逃亡的险境,此时的夏加尔却画出了他最温存清丽的《仲夏夜之梦》——画家化身为牛头新郎拥着白衣新娘,天上飞着红色的天使。这是夏加尔在用他的画带着帕拉飞离现实苦痛。在帕拉1944年病逝前,夏加尔的生活和画面里都没有出现过别的女人,他像自己画中那个肢体柔软的恋人,无论在地上还是飞升在空中,都依恋地绕在帕拉身边。像他自己所说的:“在我们这个道德败坏的世界里,每一事物都会改变,只有心灵、人类的爱和探索神灵的努力是例外。”
布拉特评价“二战”后的夏加尔:这个时期他接受了一些新的艺术风格,但他从未忘记自己的俄罗斯文化根源,从家乡到巴黎再至“二战”期间一度避居的美国,不同文化的对话终其一生都没有停止。“少年时代在他身上根植的犹太文化和俄罗斯文化,移居法国以及后来在美国接受的西方文化,一直都印记鲜明。他明白,他的一生必须自由对话。”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