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艺术世界里,是不是应该承认我们的无知(“我们”是愿意认为自己无知的“我们”,而不是一切的“我们”),而不是事事都有现成的知识和答案;今天发生的一切艺术现象,并不能够用已有的知识和经验进行充分的说明和介绍。随时发生的现象在不断打碎我们的经验,但我们因为惯性的作用,常常漠视我们遇到的、看到的、读到的、听说的东西。是因为我们太相信我们已获得的知识吗?我们单靠这些已有的知识能够说明艺术的一切吗?何况是否为艺术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何以在艺术的名义下来论说艺术?
艺术家从接受训练、被告知何为绘画、何为艺术起,就不断在是否创造独立的艺术的观念作用下前行,或者拒绝被告知的一切艺术经验和知识。有的因为敏感,所以对被告知的一切产生怀疑,因此他们在做无法归类的东西,它们是艺术吗?不重要,在他们看来;但在研究者看来,一定要说明为什么产生了这样的无法归类,结果因为无法归类,于是就放到了“艺术”的范畴之下。杜尚的小便器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现在的“艺术”事情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去理解、去做一做,不一定都是课堂上、展厅里、工作室的东西,已经不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翻版故事,这里再也不是先有艺术家,然后才有理论家的故事,也不是有了理论家,艺术家才出现。倒是说,他们有时候合为一体,有时候各自独立,不相往来。有的艺术不需要理论,而有的离开了理论就什么都不是。有时候,有的理论已经完全不能说明任何的艺术事情,所以显得我们的艺术知识陈旧;而更多时候,我们不肯接受我们认为不是艺术的东西,只以为我们熟悉的、认定的才是艺术。所以,这里面的矛盾和悖论就大了去了。
比如,今天的时代如何认识?先有的经验和知识够吗?以不变应万变来说,什么都够了,哪里需要什么新的、高深的理论、新的知识来认识世界?有时候,我们太容易拒绝世界的变化了,而且对于已经被接受的事实知识还拒绝个不停。例如,现代主义进入了我们的艺术体系了吗,或者说现代主义是艺术的必然吗,更进一步说,后现代主义与当代主义如何在中国语境中生成?它出现了,也许我们拒绝承认;也许它还没有充分展示,我们已经回避,视而不见,或有意消音之。比如,对一幅画,我们是使劲地说它证明了理论的话语、政治的哲学,还是拼命地说它不需要看图说话、它就是图、就是画、只需要绘画的体验、绘画的技能来自显为绘画?有的艺术只需要视觉、眼力,不再要求任何的多余语言,看,就够了;有的,则不行,必须是借助于一系列新的知识、新的理论来借题发挥,图不过是形象地补充理论的灰色。理论话语与艺术图像合为一体,在这里艺术不重要,或者说艺术被拔高也在所不惜。后者不也常常为人所病垢吗。
还有一种,根本就不是艺术的事情,但必须以艺术的名义来行动,这里最容易被指责为非艺术、与艺术无关,或者说,与艺术无关又有什么不可以。如英国的当代艺术很多离不开与社会关系的表述,有的很难看到艺术的成分、因素在里面。达明·赫斯特的鲨鱼怎么说都不是传统绘画的知识,也不是现代主义的媒介论,那它是什么?是态度?是破坏?是政治姿态的先行?是当代社会的消费经济的符合化?但无论如何,它的事实存在是它以艺术的方式,进入到艺术现场中,然后又以艺术品的身份来赚得1200万美元的收藏价格。这里打击的不仅仅是艺术的观念、艺术的逻辑、艺术的情感,它完全颠覆了我们对于艺术存在的理念和言说方式,看着它不说点什么可以吗?它的存在成为悖论言说的对象,它的创作者成为它的价值的标志和符号,这一切是什么?是艺术的逻辑?还是社会经济的逻辑?这里的规则不再是现代艺术的规则,也不再是经济的规则。一句投资与收藏岂可概括这件作品的天价?
美国经济学家Don Thompson写的《1200万美元的标本鲨鱼:当代艺术的神秘经济学》(The $12 Million Stuffed Shark: The Curious Economics of Contemporary Art)讲了很多传说,很多都在我们的日常经验之外,对于它们,我们如何来认知和判断,人们如果不愿意增加认识、不愿意改变认知的逻辑,结果只好是用惯性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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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书中列举了大量数据,这些数据意味着什么,能否说明当代艺术的什么东西,是值得想一想的。是批判这种超级资本主义呢,还是虚幻地不理睬呢,或就直接认同呢?艺术市场化绝不仅仅是市场问题,也绝不是艺术问题。它们二者的结合完全颠覆了传统的经济概念以及艺术的概念,这些都是当下的真实现象。目前,我们似乎还因为其他问题没有解决,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仅仅将之归于市场问题。
如他写到的一些数据很有意思:“和艺术家直接购买的十分之八的作品、在拍卖上买的一半作品如果再出售都不会高于它们的买价。”
“对于强势市场中的大牌经纪人,再多开一家画廊一点经济风险都没有。如果绘画作品卖到5万到10万美元,那么,销售一空的三次展览就可以付得起租金和装修新画廊。”
“艺术界的传统看法是,五家当代艺术画廊有四家会在五年内倒掉。成立五年以上的画廊有10%也会每年关门。”
“过去的25年全世界产生了一百个新的美术馆,平均每个美术馆计划购买2000件作品”;
“当代艺术的世界并不大,全世界约有一万个美术馆、艺术机构和公共收藏、1500家拍卖机构、约250个年度博览会。全世界有17000个商业画廊,其中70%在北美、西欧。每个画廊的平均营业额是65万英镑,这意味着一级市场加上部分二级市场的总销售额约达110亿美元,其中,70亿美元可以被认为是当代艺术”;
“伦敦有大约4万名艺术家,纽约也有同样的数字。在这8万名艺术家中,有75个是超级明星,收入达到7位数字”;
“2006年,810件作品(全部艺术,不仅是当代艺术)的拍卖价超过100万美元,其中,801件是一两家拍卖公司售出的”;
“Ron Lauder花了1亿3500万美元买了克莱姆特的《Adele Bloch Bauer肖像》,等于一架设备齐全、可坐300名乘客的波音787飞机”;
“今天富有的收藏家的数量比1990年危机多出20倍”;
“25年前列在佳士得或苏富比现当代拍卖画册里的现当代艺术家,其中不到一半的人仍然出现在主要的拍卖中”,等等。
这一切肯定都不是艺术,但它们确实发生在艺术的现场里,世界变了,我们无知,我们只好用这不是艺术的理由来拒绝它。但,它就是当代艺术,是当代艺术的经济学在主宰着它的运行,有人就是要用1200万美元买一个标本鲨鱼,它背后折射的是艺术作为概念在当代的巨大重构。这是完全不同的判断、认知系统,仅仅用资本主义的逻辑发展已经不足以说明它。我们是洗脑、还是换脑才能承认它是当代艺术呢?也许都不需要,但肯定我们的知识会都在这些现场之后。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