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艾未未的工作室刚刚落成,其最后命运已经注定—被拆。这个被上海市嘉定区政府以及其领导人费尽心机三顾茅庐制造出来,视为政绩并证明其艺术品位的工作室,就这样以异常荒诞诡异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财经》杂志披露了事情的整个过程:2008年,上海市嘉定区区长孙绩伟提出邀请知名艺术家进该区大裕村设立工作室,以形成一个与北京七九八相类似的艺术区。要说这位区长的工作能力真是让人赞叹,在那个时候,谁是最知名的当代艺术家?自然数到艾未未。于是,艾未未就成了区长指定并亲自拜访的“知名艺术家”以及被公关的重点对象。几经波折后,双方才达成一致,艾未未同意在嘉定搞一个工作室。而与艾未未一起进入这个艺术区的,还有周春芽、岳敏君等等当代艺术大腕。有人估算过,这一级别的艺术家,一个人的价值相当于一家上市公司,这么多个上市公司齐聚嘉定,当地政府这个政绩工程,不是一般的漂亮。
有当地政府的支持,一切自然顺风顺水,手续尚未齐全、没有房产证,自然不在话下,先上马,后补办,艾未未租下了当地村办工厂,签下30年合同,将之改造成工作室。工作室于2009年7月动工,一年时间已经接近完工。可就在此时,艾未未方面却收到了有关方面认定其工作室属于违章建筑的通知,随后,马陆镇政府发出了责令限期拆除违法建筑的决定。
吊诡的是,这个违章建筑在建设过程中,“建设该工作室的细节均多次和相关区、镇和村委会领导讨论并得到确认”;而“开工后,各级领导多次到场查看进度,其间却从未被告知要求办理相关手续”。而与此同时,其他艺术家的工作室安然无恙。
实际上,不需要有太高智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艾未未工作室被拆其真实原因根本就不在其“违章”,在今天,不少地方违章是常态,照章办事才是稀罕。我觉得这起事件更值得关注的是,为什么上海嘉定区政府要整出这样一个让自己异常尴尬的“折腾”?请神不易送神更难,艾未未何许人也?想想成都市金牛区公安局徐科长在镜头面前的囧状,孙区长何故招惹出这般是非?而且,既然已经让他搞工作室了,淡化处理就是,强拆之下,据网上流传的未知真假的材料,嘉定区政府除了赔付造价,更提出格外支付工程款的50%作为补偿,这般丧钱辱区的行为,被扇了一耳光又要陪笑脸的举措,究竟是何苦来哉?
虽然孙区长满有艺术眼光审美品位甚高,但毕竟不是行为艺术家,不会花费巨资搭上自己的面子以艾未未为道具创作出一件行为艺术作品。有人猜测此事件乃是有关方面为整治艾未未一些出格行为而设计的钩子,是钓鱼事件,这更是不太靠谱,因为毕竟这样做成本与收益实在是太不成比例,所以,在我看来,这起事件的根本原因是地方政府官员们以及其背后的权力在实际运行中出现的某种真实状况。
当下地方行政领导的诸多任务中,最紧要的两项,一是维稳,一是发展,追求GDP奇迹,至于意识形态啥的,常常并不在其考虑之列。只要治下百姓不出乱子,然后闷声大发财,这就完成了其使命,也自认为以及被认为实现了价值,至于其他什么,一切都是浮云。而怎么让这个GDP数字飞涨起来,乃至美丽起来,这就看各自的神通了。中国当代艺术遭遇海内外游资炒作,行情水涨船高,自然也成了地方官员的座上宾客,美其名曰艺术与文化创意产业,而中国的艺术家们,也大多精明异常,积极与体制调情。这倒是也和西方古典艺术为宫廷服务,向金主献媚的“传统”相合。这些艺术家卡通嬉皮之余,他们的工作室常常成为富人生活时尚,而艺术家积极参和大型景观建设,为奥运世博等等建功立业的新闻也不少见。乘着发展的东风,这群人已经迅速精英化上层化名流化。我曾经参加过几次所谓顶级艺术家的展览,政商云集,明星荟萃,奢华程度真是惊人。而有意思的是,以非政治化乃至去政治化为特性的当代艺术家们,他们对于传统政治符号如领袖形象“文革”特定标识的戏谑常常被宽容,甚至成为今天社会宽容和去意识形态化的某种标志。这种非意识形态化的感受无疑也弥漫在地方官员之中,这样想来,孙区长们对艾未未的热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这种非意识形态化的氛围既真实又虚妄,正像那个“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口号一样,前所未有的开放与作出的宽容之态并不能否定这个社会透明之墙的处处存在,而另一方面,这些墙框住的,可能不仅仅是一般的民众,也包括上海的孙区长们。试想,如果所有信息能全部摆在孙区长面前,他会搞出如此拙劣没有政治头脑的事情?这样看来,这些地方官吏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最近这段时间常常听到各地官员们的各类雷语,什么“拆出一个新中国”,“不是我们你们哪里有饭吃”之类,这未尝不是被圈住之后的狂妄啊。
在西方当代艺术中,用艺术“塑造“社会是非常重要的命题。艾未未的一系列作品其实都体现出这种特性。而这次,当他自己遭遇拆迁,我们发现,一件作品就这样异常有趣地实现了,爱好艺术的孙区长自己可能没有想到,他本人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了艺术品,去测试了这个时代的某种弹性和品格,以及这个时代矗立的透明之墙。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