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桂彦
《史记·项羽本纪》中曾这样写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简要地理解,所谓的“衣锦夜行”是指穿着锦绣的衣服在夜里出行,比喻不能在人前显示自己的荣华富贵。当然,将“衣锦夜行”作为刘芯涛个展的标题,其意旨不在于对该词原义的利用,相反,是强调《溃夜》系列背后艺术家的创作状态,即艺术家穿梭于都市,在“夜行”的过程中用冷峻地眼光考量着周围的一切,审视着当代人都市生存的现状。
在《溃夜》系列中,空旷的街头、孤寂的路灯、深夜未归的路人,以及弥散在画面边缘的无尽黑夜,共同将都市人熟悉的夜晚陌生化了——这是人们既熟悉又陌生的都市生活场域。在刘芯涛笔下,都市的夜晚是片断化和异化的,其间有着一种莫名的焦躁情绪,沉浸着浓郁的虚无感。因为,艺术家并不直接去表现中国当代都市夜生活的繁华和喧嚣,反而将一切现实的五彩抽离出来,用单纯、焦灼的黑灰色营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画面氛围,从而实现了自身对由欲望所建构的都市生活的反思与批判。
实际上,20世纪90年代伊始,中国社会进入了全面的都市化发展阶段。到了90年代中后期,都市题材取代了80年代的乡土绘画,成为了中国当代艺术创作中的重要母题。刘芯涛是一个敏感于当代都市生活的艺术家。他最早涉及都市生存经验的作品是《蓝梦》系列(1991年)。不过,从《蓝梦》开始,再到后来的《都市民谣》(1994年)、《恍惚的人》系列(1997年),画面的核心任务都是力图呈现作品人物的内心状态,“都市”只是作为作品意义生效的背景而出现的。也就是说,“都市”只是作品的一个注脚,画面的主体仍然是作品中的人物。2003年的《中国风景》和其后的《逝去的城市》(2005年)对先前的创作观念进行了矫正,都市化的主题才明确地被艺术家确定下来。
直到2005年《溃夜》系列的出现,刘芯涛对都市变迁的关切与个体存在的拷问才得以结晶化。和早期的作品比较而言,《溃夜》系列有以下几个特点。首先是将都市生存与当下的社会变迁结合起来,使其在一个更大的社会学语境中产生意义。譬如,在《溃夜》系列中,先前的人物反而“缺席”了,都市成为了主角。但是,这并不妨碍艺术家通过画面场景的营建来表达自己一种独特的生存体验。于是,那些空旷的街头、孤寂的路灯、杂乱的废弃物、凋零的百合花……共同呈现了一种破败、颓废的生存意象——这正是“溃”之意义所在。
其次是将“溃夜”作为当下都市生存的寓言,由此展开对当代都市化进程与文化消费的反思与警醒。在中国过去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如何尽快地实现工业化、现代化、都市化几乎成为了衡量改革开放成败的重要标尺。然而,我们也应看到,一方面,都市现代化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必然产物,而从城市化向都市化的不断发展必将改变中国的社会面貌和当代人的生存环境;另一方面,如果都市进程一味的扩张,同样也会带来诸多负面效应,如环境污染、交通堵塞、犯罪率上升等。《溃夜》系列正是艺术家对当代都市化生存所展开的批判性反思。在大部分《溃夜》的作品中,艺术家笔下的都市场景都是破碎而分离的。作为瞬间化、片段化的呈现,这或许与艺术家游离的视角有关。虽然在这些作品中,我们无法看到艺术家的身影,但是,那些被凝视的场景却成为了艺术家“在场”的证明。因为从画面呈现的视觉方式上看,艺术家要么躲在黑夜的某个角落里,要么就坐在车上。艺术家穿梭于都市,犹如黑夜里的幽灵,或静观、或窥视地洞察着周围的一切。然而,从观看的方式上讲,艺术家对都市生存的批判就隐藏在这种独特的视觉经验中。
也就是说,在这种观看方式中,都市仅仅是一个客体,处于一种“被看”的状态。然而,这种“被看”是可以被观念化的,即可以将其转化成为一种审视者的目光。不仅如此,由于艺术家在创作中有意地隐匿了主体,所以,当观众站在画幅面前时,自己也会有一种置身其间的感觉,从一个观看者变成一个审视者。同时,如果沿着艺术家设定的观看角度,一种破败、颓废的都市景观迅即会进入观众的眼帘。虽然说画面中出现的各种场景均来源于现实,但是,对于艺术家而言,它们仍是都市生存的表象。譬如,那些搁置在街边角落里的垃圾桶,与其说它们是自为的存在,不如说是对当代都市生存过度物欲化的指认;而那些在画面中反复出现的一对拥抱、亲吻的男女,与其说他/她们正沉醉爱河,不如说他们是个体所潜藏的爱欲的象征。当这些拥抱、亲吻的场景与一束丢弃在垃圾堆旁的百合花并置在一个画面中时,一种莫可名状的荒诞感随即向四处弥散,因为这些场景完全可以衍化为欲望吞噬生命的都市寓言。
显然,在刘芯涛笔下,“溃夜”既是视觉的,也是心理的;既是现实的,也是象征性的。和早期作品那种对个体都市生存体验的关注与表现有着本质性的差异,《溃夜》力图将个人化的批判性视角放在一个更为宏大的社会学领域产生意义。正如前文所言,当代都市的变迁有其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是衡量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重要标尺之一。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一个真正的当代艺术家也应该是一个深谙当代文化变迁的知识分子。在当代都市文化的语境中,在这个张力场里,艺术既是艺术家存在的方式,也是精神救赎的途径。刘芯涛正是这样一位秉承着批判精神的艺术家,只不过,在他笔下,都市是灰色的、都市生存是焦虑的,毕竟,“溃夜”本身就充斥着浓郁的悲剧性。
(实习编辑;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