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洪义
女人体历来是西方艺术的重要主题之一,就像山水画历来是中国艺术的重要主题一样。毫无疑问,中国传统绘画中对人体的表现乏善可陈,最早的原始泥塑就不必要说了,即便是敦煌壁画中的那些著名的飞天神女,其四肢与躯体的造型都相当的程式化。古代艺术家可以借助衣纹和线条创造出完美的形象,但他们对人的生理构造的理解是概念化的,所以当我们闭目回想历代中国绘画作品时,眼前会大量出现飘逸的线条、典雅的色彩和文人的诗意,但很少会出现以自然眼光和表现人体的作品。在中国古代绘画中,无论是金刚力士的赤裸筋肉,还是仕女神女的婉转腰姿,都是概念化和程式化的,这不能不说是我国文化传统的先天不足。
20世纪之后的画坛有些变化,在西方绘画的影响和感召下,中国也出现了一些人体绘画作品,还出现了一些以人体为主要创作题材的艺术家,比如林风眠,就专以鲜花、风景和女人为创作主题,成就非凡自不待言。只是这样的大师级人物毕竟是凤毛麟角,更多的出自中国现当代画家中笔下的人体作品不过是一些习作,离艺术性的人体表现还有相当距离。这也许是因为人体绘画与现行学院制度有关,美术学院以外绝少从艺术表现角度研究人体的机构,所以中国艺术家的人体描绘技能,几乎都始于美术学院,善画人体的艺术家都是从美术学院的课堂走向画廊、展览会或拍卖场的,所以很容易受到学院课堂作业手法的局限。但从艺术展示的角度看,画廊或展馆里的人体绘画作品不该与课堂上的人体作业相同,作业是训练,作品是展示,两者有不同的价值评判标准和样式要求,一般总是前者规矩,后者放荡;前者写实,后者写意或抽象;前者侧重技术训练,后者侧重情感表达;前者体现群体秩序,后者承载个人目标。这当然是指比较普遍的情形,个别的相反情况也有,正如谁都无法阻止有人在课堂上玩“艺术”或一辈子“写实主义”。从这个角度看,荷译的人体绘画作品显然是属于表现一族的,也就是说,这些作品是以情感表达为主而不是以技术活动为主,为此他在绘画技术上取简约途径,轻描淡写,墨色淋漓,画面有类似水彩画的清澈效果。
我看到的作品是荷译2007~2009年创作的。这些出自不同年代的作品有着较为统一的表现主题和个人风格,表现内容几乎全是女人体,造型模糊简约,近乎于单色,背景也局限于室内,笔法写意,意境清冷且略显诡异。应该说,这种风格的人体作品我还不曾见过,我尽力在头脑中进行搜索,发现与之略有接近的传统风格,是表现主义画家蒙克(Edvard Munch,1863~1944年)的人体绘画,也有着类似的流动笔法和简约造型,但二者的审美格调却迥然有别,荷译偏于青涩和柔美,而蒙克是血肉俱全的凶猛强悍。从这个简单的对比中,或可看出东西方文化的重大差别,柔弱的,缠绵的,意态模糊的,大概正是我国流行文化中对女性的某种认知与阐释,正如《红楼梦》里说“女人是水做的”。荷译作品将这样一种认知转换为恰当的图式呈献给我们,以水的颜色,水的动感,水的音响,构造出一幅幅清凉的图画世界。孤独的、面目模糊的女人体,或躺或立,柔软的肢体像流水一样延展,漂浮不定,可视而不可及;围绕着这个身体的总是一片惨白的静谧,呈现出像心灵一样难以把握的无边空寂感。偶尔点缀的家具暗示出身体栖息的环境:椅子、床、电视、花瓣、瓶子、水果,楼梯、天窗、电扇,皆扭曲变形,幻化如精灵,看得出是复杂记忆的片段折射。
读画至此,我隐隐感到荷译作品中蕴含的精神世界的孤独和清冷,似与当下喧嚣吵闹的总体社会氛围有相当的距离。个人的、隐秘的、欲言又止的图形和色彩,仿佛是逃避现实的沉沉幽思,颠覆了当代人体绘画中常见的繁复笨拙的造型模式,不以蛮力取胜而以柔情见长。这是新一代艺术家的独特造型语汇,这样的人体作品,必能安抚心灵敏感的众多观者,算得上是青年艺术家贡献给这个堕落的物质时代的一抹精神微光。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