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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语”的质询与批评主体的解放

2009-08-12 14:44:03来源:当代艺术家    作者:

   

作者:鲁明军

  消费理论的漩涡及后现代陷阱

  去年末,在由中央美院举办的“首届青年艺术批评奖”研讨会上,有位资深批评家对《缺席的“在场”——试析纪录片〈东〉中的现实感》(以下简称《缺席》)一文的“消费主义”结论提出质疑,认为其将问题简单化了。

  《缺席》一文的作者根据波德里亚的“仿象”理论提出:纪录片《东》不过是刘小东、贾樟柯利用跨界合作表演了一场艺术的“在场”秀。他们所谓的尊重现实,终究难以遮掩其强调肉身“在场”的表象及精神“缺席”的本质。因而,其背后不过是策略使然,毋宁说,就是一种利益共谋。因此其断言:“正是通过艺术行为、媒体宣传、市场操作等策略,刘小东和贾樟柯建立了可循环的商品生态系统。至于其真实性,也由于图像所呈现的符号化特征而大打折扣。”而这在波德里亚看来,便意味着“商品的价值规律已经被代码的结构规律所取代,生产无法指涉任何东西,只能发挥着一种代码和编码功能。在强大的价值自律的震撼下,真实已经死亡,确定性已经死亡,非确定性主宰了一切。生产的真实和符号的真实已经消亡。”显然,这位资深批评家所不能认同的正是这样简单的解释,他认为这本是一个很好的题目,论述可以逐渐延伸到伦理及文化政治的向度。可是,一旦从后现代——比如波德里亚——理论出发,其必然导致问题的经验化、教条化,其已经切断了问题深入的可能,并瓦解了问题内在的本质。

  比起这位作者,当下诸多所谓的后现代批评家对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后现代解释无疑更具批判性和颠覆性。譬如有位批评家便通过对尼采与巴塔耶思想的洞识,揭示了当代艺术所遭遇的空间之争这一后现代困境。他说,“当代艺术都一个样,根本不值得去看。”“所谓当代艺术就是糟蹋钱,看谁耗费得多,谁就更当代。2007年,艾未未参加卡塞尔文献展的作品《童话》之所以引起全球关注,不是因为它有多少意义,而在于它耗费了3000万人民币。”按他的逻辑,当代艺术仅只是资本和权力的一个必要载体和符号象征而已。权力意志主张积蓄能量,当积蓄到一定限度的时候,自然需要释放。耗费尽后,又需新的积蓄,新的释放。由是便形成了一个“永恒轮回”的“积蓄—耗费”过程。贯穿这一过程的正是无尽的空间之争和价值僭政。不消说,这一后现代批判和解构的确揭示了当代艺术背后的真相,但也潜在着当代艺术本身被彻底瓦解的可能。

  消费、资本理论就像漩涡一样,一旦与其有所关涉,便可能陷入其中。如果说这源自一种理论预设或概念先行,那么即便是方法沦为目的,也无可厚非。问题就在于,现实是我们中间更多的可能已经身患类似的“病症”,且缺乏应然的自觉与反思,缺乏对相关理论本身的自省与检讨,以至于一不小心,便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拔。后现代主义的确很迷人,迷人得就像毒品,也正因如此,它才会这样“杀死”真理及其一切可能。表面上它为我们揭示了我们看不到或不可能看到的内里——比如消费、资本背后的策略、“仿象”及权力关系,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揭示这些又能怎么样呢?或者说,应该如何面对这些真相?

  我们总以为问题出在现代性之事实与价值的二分化,并试图通过“身体与话语权”(福柯),“色情与耗费”(巴塔耶),“书写与延异”(德里达),“游牧与千高原”(德勒兹)、“消费与仿像”(波德里亚)等理论实践化解这一二分化的现实。殊不知,这非但没有化解这一二分化现实,反而前所未有地推进了这一二分化及其虚无主义。

  “话语(权)”的泛化及意识形态症候

  所谓“话语”(discourse)是指人们说出来或写出来的语言。“话语分析”是指对人们说(叙述)什么,如何说(叙述),以及所说的话(叙述)带来的社会后果的研究。根据福柯的研究,“话语”是特定社会语境中人与人之间从事沟通的具体言语行为,包括一定的说话人、受话人、文本、沟通、语境等要素。他说,知识就是权力,“话语”也是权力,简称“话语权”。不消说,“话语权”这个词也是近二十年来中国当代艺术批评的关键词之一。

  通常而言,“话语”论者主张并不存在客观的历史和绝对的真理。一切历史和真理都是值得怀疑的,都是不可靠的。因为历史与真理本身就是“话语”,就是“权力”,即所谓的“文本之外,一无所有”。所以,他们常常以身体、底层、个体等非中心、非精英化界定为其建构合法性,毋宁说,其生长本身就是为了反抗中心、精英,反抗霸权及其意识形态。以至于“话语”的泛化及对“话语权”的滥用已成为后现代主义及其理论的典型特征。这意味着,一方面其已身患“话语”毒瘤,错误地以为“话语”代表终结。殊不知,“话语”并不能代表一切,更不意味着终结,“话语”背后还有着不可捉摸的“意识”,即“心灵哲学”。虽然“话语”、语言还是可以被分析、把控的,但是其背后的意识、心灵则是不确定的,是无法分析的。而另一方面,这种简单的立场化非但没有揭示问题,反而遮蔽了真问题,并瓦解了其深入的可能。表面看上去,其意在反意识形态、抵抗主流意识形态霸权,实际上,其已经深陷意识形态的陷阱或身患意识形态疾病。因而,即使被赋予合法性,其抵抗也是无效的。按照贝维斯(Timothy Bewes)的说法,后现代主义的典型品性就是犬儒。的确,看上去它似乎是一种“反抗”,但归根还是一种“投降”,即一种“有条件的投降”。笔者以为,这样一种批评本质上还是一种意识形态,而且是一种反意识形态的意识形态,一种消极的意识形态。

  事实上,后现代批评只能作为一种解剖,当一个可能身患重疾的对象被其拆解得支离破碎之时,尽管其分享了肢解过程本身所带来的愉悦和快慰,但遗憾的是,此时其已经没有能力恢复到对象原初的形态,更遑论建设性地予以重构。可见,“话语”更像是一种病毒,一旦染上,便不可救药。其本身所主张的前卫性、异质性,掩盖了其内在的破坏性及其传染性,一不小心,便弥漫全身。更为“恐怖”的是,“话语”非但被赋予“万金油式”的功能,更使我们逐渐失却自我反省的自觉及能力。表面上,“话语”对任何批评对象都是有效的,在其眼里,任何当代问题背后无非是种族、阶级、性别等被称为文化研究的“三驾马车”而已。可事实是,问题本身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很多时候,“话语”根本不具有进入问题本身的能力或可能,在这一前提下,种族、阶级、性别等意识形态话语只会将问题简单化,只会以虚假的套路和说辞遮蔽真问题或问题深入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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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是,当我们简单地移植“话语”及意识形态所指的时候,有没有对其原初的生长背景本身作一检讨和反省呢?事实上,它有一个很重要的社会历史背景,即六、七十年代以来左翼文化在西方学院内的兴起。左翼关于平等的诉求决定了只要是边缘的、底层的、弱势的、草根的、片段的就是政治正确的,而所有中心的、精英的、上层的、整体的就是政治不正确的。从此,这一背景迫使许多知识分子不得不选择伪装,不得不选择这一所谓的政治正确立场。而我们的“移植”与“挪用”,不仅意味着这是一种学术范式的盲从,也潜在着一种东方主义的认同与自觉。

  问题还在于,如果说在西方这样一种抵抗与反向运动具有一定积极的建设性意义的话,那么,对于当代中国而言,虽然其不乏民主政治意义上的反精英主义所指,但是其在反思之前,已经失却了对中国精英和底层本身的反省,也就是说,对什么是真正的精英、什么是真正的底层缺乏清醒的认知。其实,所谓的“精英”指的是一种品味,一种教养,而不是指有钱、有权。这意味着,今日之中国精英更多是伪精英。同样,这里所谓的底层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弱势群体,毋宁说是被这些伪精英绑架了的伪底层。所谓底层的反抗与独立不是源自自身,而是源自伪精英的操纵。如此看来,这样的“话语”及“话语权”自觉还有多少意义呢?!或许这不乏获得所谓的与国际接轨的可能,但更多也还只是简单地表明自己的一种廉价的反西方中心主义的立场而已。

  去话语化:从主体的弥散到主体的解放

  当代艺术批评为什么失语?有学者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就是一筐烂西红柿,不过其中有20%是好的。当代艺术批评的责任之一就是将这20%挑出来。然而,现实是今日之当代艺术批评非但不能将这20%挑出来,反而更要为另外80%辩护。与其说这是基于政治正确的考量,不如说是基于自我现实利益的选择。因为一旦只剩下20%,也就意味着批评家自身出场的机会就少了,可获取的利益也是大打折扣,甚至生存都会成为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不是当代艺术批评要失语,而是当代艺术批评不得不失语。对此,上一代(50、60后)个别批评家也不乏真诚,就像其中有位所说的,“中国现代化进程以后,越来越多的(美术专业)毕业生没有出路,而且不断地扩招,大量流落在社会上,聚集在像北京的宋庄、索家村、酒厂、环铁,上海的莫干山,南京的幕府山等地。艺术家聚到一个地方就是一潭死水,我在乎能不能把这潭水搞活。但这是个人完不成的,必须与地方政府合作,我现在在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说上一代批评家更多纠缠于生存、利益与政治的考量的话,那么,新一代(70、80后)批评家则在此基础上,无疑更侧重艺术“话语”及其权力的分析。如果说前者是被资本、体制所绑架——不管是正向的顺服,还是反向的抵抗——的话,那么,后者不仅有被资本与体制绑架的可能,且更多已经被意识形态及后现代“话语”所绑架。对于前者而言,批评主体是被资本与体制规训,对于后者而言,批评主体则是被“话语”及其虚无主义所消解。特别是后者,表面上看似肯定了主体,但实质上则是去主体化的,表面上看似进入了对象,但实质上却是一种放弃自我担负的策略。事实证明,“话语”及其权力的自觉消解了本质主义,已然将主体弥散开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其肯定了主体,反之,其消解了主体并导致了虚无主义。如果说“话语”自觉背景下还有主体性建构的可能的话,那么它本质上则是一种去主体的主体。如果说当代艺术是一种反本质主义存在的话,那么这并不意味着批评同样也是反本质主义,有时候或许恰恰相反,应作为一种本质主义而存在。因此,若要实现主体的解放,只有去话语化、去权力化、去意识形态化。只有这样,方能将当代艺术批评扎根于历史与现实中,而不是简单地陷入话语的游戏当中。

  问题在于,在“话语权”弥漫现实、后现代统驭一切的今天,我们怎样才能实现主体的真正解放呢?

  黑格尔早就告诉我们,作为一种思想实践的当代艺术批评尽管是一个意识过程,但归根还须回到自我意识,回到主体自身,而不能仅只停留在对于对象的简单拆解及其感性过程中。易言之,当代艺术批评主体及其主体性事实上正是其自我意识的现实表征。只有到了自我意识,才意味着我们进入了真理自家的王国。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窃以为,作为一种个体意识行为,特别是作为一种批判行为,当代艺术批评固然不乏反抗秩序的可能,甚或说,反抗秩序本身就是这一意识行为本身。但事实是,我们在反抗秩序的过程中又不得不依附于秩序本身。同样,自由对抗理性,也对抗法律和伦常,但是诉诸于真理的自由及其主体又不得不依附于理性与法律,又不得不走向伦常。韦伯的深刻就在于他洞见了现代性及其理性限制这一悖论,殊不知,这早已被黑格尔所觉悟。看上去,黑格尔显得更为高明,其并未将其仅只停留在现代性反思这一层面,而是置于人类普世的生存及世界进程本身这一根本向度上。诚如他所说的:“惟有通过个体性的扬弃,世界进程的本体或自在仿佛才有它自在自地进入实际存在的行动余地。”显然,这样的一种立足已然远远超越了通常意义上的当代艺术批评本身,但毫无疑问,也只有在如此高的价值支点上,当代艺术批评方有真正肯定自我的生命,真正实现主体的解放,真正走向主体的自由及植根于历史与现实的可能。

  (实习编辑: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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