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明贤
经过20世纪80年代激进的文化和美术运动之后,我们沉寂下来,转向历史研究,自我感觉颇有点鲁迅当年做古籍勾沉工作的意味。
80年代中期,我开始收藏一些文革美术史资料,但较大规模的收集则是在90年代初。从90年代初开始到今天,北京的潘家园、中关村星期天市场、官园花鸟市场、红桥市场、报国寺市场都被我地毯式搜索过;上海、杭州、成都、重庆、天津、延安等地的古玩市场我也都光顾过,搜集到很多珍贵的文革美术资料。
这么多年来,我从各地陆续搜寻到不少散失在民间的红卫兵美术报刊资料。我没想到1967年红卫兵美术报纸数量如此之多,可以说创造了中国美术史上的奇迹。当时仅北京和天津两地的红卫兵美术报纸的数量就相当可观,其中最有影响的有中央美术学院燎原兵团等10个组织主办的《美术战报》、中央美术学院革联红旗兵团主办的《红色美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东方红公社主办的《满江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井冈山兵团主办的《井冈山》、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革命造反委员会宣传组主办的《红画兵》等等。此外各地还有不少红卫兵美术报纸,如辽联(辽宁造反联合总部)鲁迅美术学院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红色造反团总部《红鲁艺》,长春市红色美术兵革命造反团《红色美术兵》,江苏省暨南京市无产阶级革命派《新江苏》报编辑部《新江苏画刊》,红卫兵成都部队宣传部、红色美术兵合编《红涛》,开封市红造司一军美校“6·16”《美术战报》编辑部主办《美术战报》,山西大学“8·18”红旗战斗队、山西人民出版社红卫兵战斗队《山西红画报》,河南二七公社郑州工学院革联《郑工画刊》等。红卫兵美术报刊分为两类,一类是美术界革命造反派主办的战报,另一类为社会上的革命造反派主办的画刊。美术界的报刊主要面向美术界,着重批判刘少奇在美术界的“代理人”,批判美术界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意在揭开美术界两条路线斗争的盖子,夺回美术阵地。
由于历史的原因,红卫兵美术报刊大部分都被销毁了,现在的研究者很难再看到这些史料。因此我把收藏和研究的重点放在红卫兵美术报刊上。近20年来,我搜集到的红卫兵美术报刊和其他文革美术资料及原作,完全可以串起一条文革美术史的脉络。相信这批弥足珍贵的美术文献和原作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可以对中国美术史上一个非常时期会有新的发现。
[NextPage]在抢救这一段特殊的美术史的过程中,我们出版了中国第一部文革美术史:《新中国美术图史:1966——1976》(王明贤、严善淳著,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年出版),并初步建立了文革美术资料库,对下一步进行深入的研究提供了必要的基础。
这十几年来,可以说是全球文革美术收藏热。但是,文革美术的研究,却是空前的惨淡,几乎没有文革美术研究专著出版,文革美术研究的论文也寥若晨星。这种现象不能不令人深感遗憾。这也是文革美术作品收藏混乱无序的一个原因。再者就是当代艺术中表现文革的作品很多,有些作品从文革美术汲取了艺术资源。但是,真正能给人留下较深印象的当代作品很少。文革美术史是一段珍贵而又痛苦的记忆,如果从法兰克福学派或者新历史主义的视角来考察,一定会有各种解读方法。而在艺术家眼里,文革美术只有两字:“好玩”。但除少数作品外,大部分以文革为素材的当代艺术作品,既不好玩,又不深刻。这类作品太肤浅了,即使是调侃,也应有反思。文革美术,一份太沉重的文化遗产,从美术史的角度来看,有许多重要的问题值得思考。但大家对文革美术的态度似乎不太严肃,这样也对不起那段特殊的美术史。有感于种种,我画了一批文革艺术考古学的画。
我的作品有几类,一类是“文革艺术考古学·文化人物”系列,一类是“文革艺术考古学·电影批判传奇”系列;一类是“文革艺术考古学·鉴宝”系列,一类是“文革艺术考古学·设计革命”,一类是“艺术考古学·世界名画”系列等,以及大量的文革艺术考古学草图,这些作品,我姑且称之为“荒诞现实主义:文革艺术考古学”。我的作品当然不敢自诩为既好玩又深刻,可能也属既不好玩、又不深刻一类。但是,我的这些作品至少留下了真实的历史。
历史使我感到极大的震撼,我创作《真实历史:1960年代现代化故宫改建规划》时体会尤深。1967年《城市规划革命》第1期《揭开“故宫改建”规划的黑幕》(作者:《东方红》战斗队)一文揭发了拆毁天安门和故宫的规划设计方案,文章披露:
一九六三年二月在北京展览馆,北京市规划局举办了“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汇报展览”。北京市委领导都不止一次地去过。二月二十三的晚上,有关领导来到了北京展览馆,看到规划中故宫未加改建,于是又说:“整个摆起来一看,故宫还是第一!”“把故宫摆在中心,需要考虑”,“故宫怎么办!后宫有什么好的!现在说拆,有人反对,将来可以拆”。同年三月的一天,领导即在动物园“荟芳轩”召见了城建委副主任兼规划局局长佟铮,明确提出了改建故宫的问题,说是要改建故宫,规划局要作具体方案。这位领导说:“故宫为什么不能改建?”“改建故宫有什么可怕的?”要建筑师们“大闹天宫”。接着,领导与佟铮商定了作故宫改建规划的人员,并嘱咐这是“绝密”工程,要“保密”,挑选的人员要“绝对可靠”、“嘴严”的。
人员既定,就马上通知有关人员,立即赶到动物园集合,同往颐和园“听鹂馆”开会。参加这次会的,除市委领导外,还有吴晗、项子明、规划局佟铮、黄昏,以及规划专家赵冬日等。在会上,市委领导再次说:“你们搞了很多北京规划方案,为什么唯独不搞故宫改建?” “要改建故宫,作首脑机构,把‘党中央’放进去!”有人在会上讲了故宫的“历史”,说历代帝王对皇宫都有大拆大改,我们为什么不能改建?由于害怕泄露“天机”,市委领导在会上再三叮嘱:“不要到处去声张”,“要保密”。接下来,由规划局长佟铮具体负责总抓“故宫改建规划”,分三摊做方案。三条线互不联系,互不通气,直对佟铮负责。规划人员对领导意图进行“钻研”、“领会”,并亲临故宫现场参观调查以后,终于作出六个故宫改建规划的方案。
有的方案把“太和殿”地面改为用水磨石的,“太和殿”与“中和殿”用廊子连起来,他们的意图是:“太和殿”作为“主席”接见外国大使,递交国书的地方,“中和殿”是“主席”与大使谈话的地方。更有甚者,有的方案,把故宫全部拆光、推平,重新盖大楼,作为“党中央”、“国务院”、“主席府”。他们还计划把南池子大街截断,南河沿以南的民房全部拆光,作“高级小住宅”。甚至为了要“天安门广场搞出新的形势,不考虑天安门”,把天安门也拆掉了!把中南海作为这个“新皇宫”的“后花园”。
这些规划方案做完后,还专门做成了二千分之一的模型,重点方案还做成五百分之一的大模型。由于害怕泄露 “天机”,模型上面还特地做了盖子,平时总是藏于密处,绝不让外人知道。以后又分别陈列于国际饭店和畅观楼和密室中,以备北京市市委领导审阅。一九六四年四月,北京市委领导在国际饭店亲自专门秘密地审查了“故宫改建规划”。
以上是该文有关“故宫改建规划”的简述,文章提供了一段难得的史料,当然其中史实还有待进一步考证。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故宫改建规划”确有其事,这张把故宫全部拆光的规划图也确有其图,就刊载在《城市规划革命》第1期上,而不是我的杜撰。故宫改建规划和电影批判及商标革命等事真如天方夜谭,听后又有小时侯读《镜花缘》《山海经》进入梦境的感觉。这样的历史,人们竟然都忘记了。呜呼!但愿我的收藏和我的作品能让人们对文革美术有所了解。
(编辑:正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