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东莹
娄烨出席《推拿》发布会
采访者:易东莹
受访者:娄烨
“什么时候娄烨的电影没有露点,没有血腥,没有审查问题,才是新闻好吗?”有一位网友在娄烨新片《推拿》柏林首映的新闻下面这样留言。虽然这只是一种戏谑,但是也在某程度上反映了大众对娄烨的认识。
所以,这次采访,也是从露点、血腥、审查这些问题上展开的。
毋庸置疑,娄烨是一个风格化的“作者导演”,他希望有朝一日中国能够取缔电影审查制度,因为他觉得电影审查制度会损害电影的基本叙事,也让中国导演的智商变低。
《推拿》讲述的是一群盲人推拿师的故事,里面有王大夫(郭晓冬饰)的持刀自残、鲜血飞溅,也有小马(黄轩饰)与小蛮(黄璐饰)的大胆床戏和露点镜头。
对于过审,娄烨说,“如果这样一部电影还会有审查问题的话,我觉得审查委员会都是瞎的,所谓辉煌的中国电影,实际上是在黑暗里。这跟影片的一些含义是吻合的。”
从《颐和园》开始,一直有不少影迷觉得娄烨对性的描写直白大胆,但是娄烨说,自己是在极其正常的范畴内进行表达。他认为,不真实的性和暴力,才是过分的;干扰观众进入电影的性和暴力,才是过分的,“有一些人拍在身上划刀是这样拍的,划两刀红印子就行了。我拍的是这样的,必须要做到真实,否则我去拍它干嘛?否则,这也是一种过分。”
导演如盲人?
“如果有审查问题,审查委员会都是瞎的”
易东莹:拍这个题材的初衷是怎样的?
娄烨:《推拿》是一部非常好的小说,也是基本上不可能被“视觉化”的小说,因为它写的是一个盲人的世界。改编它非常难,我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改编的电视剧、话剧。但是它给这部电影的工作提供了一些新的可能性,它逼着你寻找一种方式、一种语言来呈现一部“看不见的电影”,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这个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也是非常刺激的一个工作。我感谢我的合作伙伴,一直陪伴着我。
易东莹:昨天你也说过,《推拿》制作方面的限制大于其他方面限制。这次审查,是不是问题不大?
娄烨:现在审查问题,我个人认为不是一个最大的问题。但是,如果说这个《推拿》还有审查问题的话,我觉得太荒谬了。这是一个拿过茅盾文学奖的作品,改编成电视剧、话剧、电影,如果这样一个电影还会有审查问题的话,我觉得审查委员会都是瞎的。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也就是说所谓辉煌的中国电影,实际上是在黑暗里,这跟这部影片的一些含义是吻合的。
易东莹:你所说的一些含义是指导演处在“黑暗”中,看不到审查标准是什么?
娄烨: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好。这也是所谓《推拿》不仅仅是关于推拿的原因。这也是我喜欢这部小说,把它想改编成电影的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它确实是在讲盲人推拿师的生活,但是它又不是仅此而已,我相信我跟(小说作者)毕飞宇是完全一样的,是互相认可的。实际上如果没有审查,还会有别的一些困境和障碍,审查只是能够被看见的一个题目而已,实际上看不见的东西有很多。这也是《推拿》所反映的东西,也是《推拿》想呈现的一个东西。很多看不见的压力,可能更大,这就是特别有意思的一个陈述。
易东莹:比如?
娄烨:每个人都会有很多压力,比如说影片的上映、销售、票房,还有一些生活上的压力。实际上能看见,不一定能知道很多事情,可能还不如一个看不见的人,所以这个是特别有意思的,那么怎么来面对这些呢?我认为毕飞宇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是非常好的。他曾经说过一个故事,有一次他在结束了盲人推拿后,正好遇上停电,于是盲人推拿师领着他下了楼梯。在一些“黑暗”的环境里,往往“盲人”才是“正常人”的引路人,我想这是他想传达的一个很重要的信息。[NextPage]
血腥与露点?
“不真实的性和暴力,反而是过分的”
易东莹:不少影迷会觉得,你的电影对性的描写是非常直白的。
娄烨:其实,别的东西也很直白。这部片子,还不是特别直白。
易东莹:可能每个人心里的尺度不一样?
娄烨:我觉得没有特别过分。对我来说,影片必须有一个最基础的正常叙事,比如说电影它应该有一个最基本的叙事语言层,如果被破坏的话,影片就会失去很多的魅力。有可能是作者原因,没有到达这个基础语言层面,还有可能是外部原因,比如电影审查。
易东莹:你觉得这一次,这些部分的描写,达到了你刚刚说的基本语言层了吗?
娄烨:我个人认为,《推拿》刚刚到基础的表达层面,没有特别超过这个层面,就是一个正常电影应该获得的一个状况,应该是这样的,如果这个还有问题,实际上破坏就开始了,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
易东莹:但是你对于性的描写和表达,比如《颐和园》,不少影迷觉得是非常大胆的。
娄烨:我真的觉得,我对性和暴力的表达,在极其正常的范围内。就从我的从业经验和观影经验来说,真的是在一个非常正常的范畴之内。起码我个人认为,过分的暴力,过分的性实际上是一种说教,我个人这么认为的。但是我承认,每一个人衡量标准是不一样的。一个作者性电影,不可能让所有观众满意。所以,我们需要在行业内部建立分级制,因为一个最普通的性爱场面,对于一个8岁的孩子,和对于一个30岁的成人是不一样的。
易东莹:你所说的性和暴力“过不过分”,是针对什么来说?
娄烨:我认为的“过分”,就是干扰你进入到人物故事情节、情感、气氛,就是这个暴力或者色情,干扰了你进入影片。这个是过分的,这个不单是关于性、暴力、政治、对白、说教,一切只要干扰故事情境,干扰整个影片的运行,都可以称之为“过分”。
易东莹:所以,你所说的“过分”,不是指道德上的。
娄烨:对,它是电影语言的组成部分,当然这个语言带有一定的性爱或者说暴力,它带有社会读解和社会态度,是很自然的。
不同作者之间有不同区别,有一些人拍在身上划刀是这样拍的,划两刀红印子就行了。我拍的是这样的,必须要做到真实,否则我去拍它干吗?否则的话,这样反而是过分的,太过分的符号化。对我来说,真实的呈现,才能发现这个段落它的意义所在。我一直说,电影是每个人都可以看的一个视觉产品,这个视觉产品,首先就是视觉产品,实际上作用于眼睛和耳朵的,首先必须要达到你的生理层面,才能考虑你的精神层面。这是最基本的一个常识,所以我很难理解,那些定下规则的审查制度,我们可以能看到他是怎么来干扰这个行业,所以为什么说审查制度方式很早就被取缔了。
易东莹:《颐和园》中的性呢?
娄烨:实际上还是从真实角度来出发的,当然所谓的带引号的“真实”状况,实际上出自于一个,或者两个,或者三个人的视角,使得所谓的“真实”的事件。我提供我认为的真实的,然后给大家仅供参考。
风格变温暖?
“烧纸钱祭奠也是温暖的建议”
易东莹:这次《推拿》的结尾,收在了小马身上,他好像是复明了,有了一个自己的推拿小店,也有小蛮。大家说这是一个光明的结尾,这可能跟你以前的风格不一样,以前还是比较黑暗纠结一些。
娄烨:没有啊!前面几部也还好吧。
易东莹:《浮城谜事》就挺纠结的。
娄烨:《浮城谜事》是冷一点,但它最后还是给出一个解决方案,当然这个解决方案,有点儿虚无主义、有一点泛神论。但我个人认为,那个方案已经是非常温暖的建议了,那是一个温暖的结局,就是用这个作者的态度建议去烧纸钱祭奠。实际上《推拿》的结尾也是一个建议吧,也还是比较温暖的。这个结尾和小说不一样,我跟毕飞宇聊过这个,小说的结尾是盲人手拉手,我们其实拍了,但是最后选择的还是这个。
易东莹:为什么会选这么一个结尾呢?
娄烨:其实,主要是小蛮太漂亮了。
易东莹:小蛮太漂亮了,不舍得让小马把她放走?
娄烨:对呀!
(编辑:焦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