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付超
采访者：付超
受访者：袁泉
袁泉蜷着腿缩在巨大的沙发里，头搁在膝盖上，双手环抱着腿，用最标准的文艺青年坐姿。
这么多年，大家都把“袁泉”和“文艺”划等号。她的大眼睛和着装的确有这样的误导，但聊起天来才发现，她不过是安静。她不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或者查拉斯图拉，也不拽拗口的专业名词或普罗旺斯。虽然已经当妈，但袁泉的样子，还和13年前张元MV里那个无畏小女孩一样。时间是怎样爬过她的皮肤，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整场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缓缓地说着自己的故事。
袁泉：你眼中的我未必真实
1988年，11岁的袁泉为了学京剧独自一人从湖北来到北京；1999年，考入中戏正读大三的袁泉遇到夏雨(微博)(微信号：xiayu1028) ；2009年两人牵手走入婚姻殿堂，随之公开的结婚照被文艺青年视为梦想。
2000年，袁泉在张元MV《我想》中恣意歌唱，MV的男主角是朴树，平面摄影是宁浩；2013年，她说现在不想唱歌了，那只是她人生中那个阶段想做的事情。于是履历上的唱片数，停留在数字“5”。
2011年，好友柏邦妮写她，文章(微博)里的她活泼好动，还一起调侃胸围。2013年，女儿已经三岁的她，奔走在各地，为了“活着”。
她电视、电影、音乐、戏剧四栖发展，虽然还没尝试写书，但读的作家中，不乏丁玲、麦卡勒斯、廖一梅这样的文艺作家。她说自己不善于在公众面前交流，所以选择最笨的闭嘴来应对；但给朋友发短信，能工整到不漏标点符号。
乍看下来，“文艺”似乎是对袁泉最好的定义。
但她从小学京剧，规规矩矩读书，按所有明星的发展轨迹那样工作，从未偏离过航道。爱情就更不必说，和夏雨相爱至今14年。
剩下来的，就是性格和作派了吧？
其实，除了不爱说话，身形消瘦，挑工作比较任性之外，袁泉又哪里文艺了呢？媒体懒，大众迷，“文艺”这词儿能解决掉很多描述，套在袁泉身上，省事儿。
但这种省事是不负责任的。它还是一种障眼法，许多人被它迷惑，反而看不清真实的袁泉到底是什么样。就像袁泉说的，“别人眼中的你和别人笔下的你，未必是真正的你。”[NextPage]
“我不文艺，别人眼中的我未必真实”
腾讯娱乐：你给人的一个大众印象就是很文艺，这种文艺气质，跟你从小沾染戏剧表演有关吗？
袁泉：很难讲。我觉得京剧表演给予我的是一种作为演员特别专业的态度，它真的是苦出来的，而且你受了这苦，也未必出得来（笑）。
腾讯娱乐：还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人说文艺吗？
袁泉：可能是我出唱片那个阶段吧，大家会觉得那个歌比较文艺小清新（笑）。
腾讯娱乐：所以现在唱片不出了，还介意别人说你文艺吗？
袁泉：其实别人说我什么样子说去好了，我自己都没怎么觉得。就像我很多年前拍张元MV的那个状态，我没有给自己界定一个形容词。就好像很多人现在习惯说我，“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物”，我就在想，什么叫“没有安全感”？只是某一次采访中说了一嘴，就不断被复制强化，强化到我都开始怀疑，这个话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人眼中的你和别人笔下的你，未必是真正的你。
腾讯娱乐：我倒觉得你文艺之外，那种小骄傲的属性更明显。
袁泉：我骄傲吗？我只是觉得我确实是有态度（笑）。
腾讯娱乐：那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吗？
袁泉：有一种说法，“所有悲观主义者其实都是乐观的”。这个我特别赞同，廖一梅说，有了悲观这杯酒垫底，姿态不会太难看。
腾讯娱乐：你曾经承认自己是个很情绪化的人。
袁泉：现在已经好多了，不把情绪带给别人。（自产自销？）现在自己销的非常从容（笑）。
腾讯娱乐：这个跟年龄有关吗？
袁泉：我觉得跟年龄没有什么关系，我当妈妈以后也没觉得有太大变化，“变得像个妈妈”这种。那样的人物关系跟戏有关，我真的没有办法回避和否认，我演的这些话剧给我的关系造成的影响，这个影响是巨大的。
腾讯娱乐：你到现在还是很随性是吗？袁泉：对。
腾讯娱乐：所以你不是那种会规划人生的人？袁泉：没法儿规划。你只能跟随当下的感受，曾经也有过很多规划，可是后来发现不如享受此刻的感受吧。因为规划真的是太多变化了，而且其实你沿途走着到半路可能你的计划就变了。[NextPage]
“我和夏雨都还是小孩子。”
腾讯娱乐：生活中，觉得会跟大家对你印象不同的表现是什么？
袁泉：我没有你问的说，有什么特别别人看不到的，其实基本上就是这样。只是话多一点，我特别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当全家人坐到同一张餐桌上的时候，那个时刻我有莫大的幸福感。所以我妈总说你为什么一吃饭就说话，我说我控制不了，就觉得特别幸福，特开心。就碎碎叨叨的。
腾讯娱乐：你经常在访谈里提到母亲，现在自己当母亲了，会把自己的母亲当成个模板吗？
袁泉：不会，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我的宝贝也是独特的，我也是。大家都挺自在的。我和我妈妈都有自己教育孩子的方式。
腾讯娱乐：但你好像很少提及父亲。
袁泉：可能因为我妈妈跟我生活的时间比较长，我父亲在湖北老家待的时间比较长。其实，我跟我父亲特别像，有时候觉得太像了，会有意回避这个东西。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不可亲近。
腾讯娱乐：就好像在大街上突然看到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会有点儿害怕。
袁泉：嗯。我其实非常爱我爸，可能自个儿也当妈妈后，跟妈妈的交流会多一点儿，是那种随时随刻的。跟父亲是每年会有一两次坐下来好好聊，更像朋友。
腾讯娱乐：我始终相信，每个人走到现在这个年龄，性格和生活状态追根朔源都要跟小时候的家庭挂钩。这方面，你觉得家庭的影响如何？
袁泉：我家庭很普通，爸爸体委，妈妈老师，不算富裕。但他们都是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我爸爸有四个好哥们儿，他们前段时间还刚刚聚会了，那时候物质条件没那么丰富，到了周末，四个家庭带着自己的小孩，一块大塑料布，去公园里面郊游。我妈妈自己酱的牛肉，卤的花生米，比现在我们在朝阳公园看到的那种还要丰富。有一个叔叔买了个小相机，给我们所有的小孩拍照片，我现在家里还有好多当时的照片。
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们家的生活挺自由的，他们很浪漫。我爸年轻的时候很帅，我妈也极漂亮。（天作之合呀。）非常金童玉女的组合。我的童年在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瑕疵的。
腾讯娱乐：这种没有瑕疵的家庭回忆，对现在自己的家庭观念有没有一些影响？
袁泉：就是会珍惜跟家人在一起。每天回家吃饭就是件特别幸福的事儿。
腾讯娱乐：前几天还看到夏雨玩滑板的照片，有时候觉得你好累，家里有两个小孩要带。
袁泉：我也是小孩（笑），大家都是小孩子。在生活里，各有各的玩，大家挺享受自己的这种心气。他会玩滑板、滑雪。我也有个人的空间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儿。
我真的觉得，这种伴侣的交集，并不是时刻要让所有人看到，个人有各自的空间，在两个人共同的生活中是太重要的事情。
腾讯娱乐：我之前采访夏雨，总觉得他还很孩子气。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那个状态没出来。
袁泉：他有很大变化。他该变的变了，不该变的还是没变。（在家谁带孩子比较多？）关于女儿其实不想说太多，还是自己享受吧。将来你要有了小孩，也会这样想。[NextPage]
“排《活着》听黄渤(微博)孟京辉斗嘴，在旁边捡乐子。”
腾讯娱乐：你不到11岁就演《苏三起解》，那是个兴趣爱好吧？那时候就能懂得舞台艺术的美吗？
袁泉：不算兴趣爱好，我学的是京剧，那就是你需要学好的东西。要说理解，是大概学了三年之后才渐渐体会到的吧，它唱腔和身段的美。再往后，我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尝试一下别的领域的东西，就考了戏剧学院。
腾讯娱乐：我本人对舞台艺术一直很敬畏，因为它不像电视剧、电影或者出唱片，它是一场不可复制的艺术，即便你今天这场和昨天那场，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如此热爱，是不是也钟爱这点？
袁泉：对。看似好像是在重复，但其实它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重复，跟做人一样，你每天都在重新做人，但每天的你都是不一样的。作为演员来讲，同一个角色你20岁和30岁的时候演的状态肯定不一样。我特别期待通过它看到自己的这种变化。
腾讯娱乐：我特别好奇的一点是，这种重复过程中，你怎样调整自己的状态？就像我写稿一样，有时候大量重复过程中也会有那种写疲的状态。你表演中有这种状态吗？如何调节？
袁泉：角色不同吧。不一样的角色不一样的戏，你状态也不一样。一个话剧从排练、演出到巡演，一般跨度是两到三年，甚至像《简爱》09年排，演到现在、明年、后年，可能还会接着演。你会慢慢感受角色在你身上的成长，是有这种变化的感觉的。
就好像你写稿，如果真的采访的是特别有兴趣了解的一个人，你的稿子出来是会跟你常规性的不一样。比如说我要去拍一个电视剧，可能每年可以拍四个、五个，泛泛的角色，并不真的是击中你的角色的话，也许创作力就没那么强。但是在话剧这一块，确实是，得到一个你想演的角色也非常不容易。而且它跟你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你总是会在你合适的时候遇到在这个时候应该出现的角色，跟你的生活好像有某种连接的可能性。
腾讯娱乐：从最早的《苏三起解》到现在《活着》里的家珍，感觉你饰演的角色都有某种相似和相通之处。
袁泉：可能我是下意识地选择一些给自己的生活和观众看过之后，能带来正能量的角色吧。家珍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离我很远。但当我决定进入她的时候，发现女人都是相通的。我可以看到她身上博大的胸怀。她虽然只是守着她一亩三分地生活，但这种平淡的、经历苦难的生活，那么从容坚韧地面对灾难的姿态，让我觉得她特别伟大。
腾讯娱乐：感觉你现在的工作状态很放松。
袁泉：我得特别感谢老孟、戈大力、黄渤。在这个男人为主的剧组里，他们都会特别下意识地保护和照顾你。我喜欢听他们在一块儿斗嘴，我就在旁边捡乐子。[NextPage]
“我面对公众有表达恐惧症。”
腾讯娱乐：刚刚提到廖一梅，我研究了你有据可查的常涉猎的作家，还有李樯、丁玲、麦卡勒斯，品味还都蛮不错。这种品味是怎么培养起来的？
袁泉：其实都挺杂的就是了。上学的时候喜欢看小说，现在看书速度已经很慢了，只是身边有朋友会推荐给你一些作品。要说读书这个，我没有什么规划，倒是之前彭小莲导演有给我看过一个书单，我有照着她的书单去读。
腾讯娱乐：有趣的一点是，你看的作家大多是女性，这也跟我对你之前的判断一致，总感觉你身上的女性气息异常浓烈。
袁泉：没有，我也看男性的呀。不过我是很爱女人的（笑）。
腾讯娱乐：但看柏邦妮写的你，感觉跟公众面前的形象很不一样，话很多，很活泼。
袁泉：其实有的时候想来，觉得自己最终成为了一个戏剧演员挺不可思议的。有的时候我有一种表达恐惧症，特别是在面对公众的时候。
腾讯娱乐：嗯，你说过，你不善于用“我”来跟大家交流，更喜欢通过角色来表达。
袁泉：如果在演戏的时候，我觉得那些台词说出来是对的，但生活里头如果面对公众，我说什么都会很奇怪，也经常特别不想说话。但是跟朋友在一起，你什么时候想说就说，随便聊比较自在。也不能说面对公众的状态不真实，那是个工作状态。
腾讯娱乐：这算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么？
袁泉：我一直觉得，表达跟交流我挺愿意一对一。就像戏一样，我是经常自省，经常怀疑，然后来判断。你此刻想表达的东西就跟戏一样，你看到剧本，感受到的东西未必是作者想表达的，演的东西也并不是观众看完原著后的感想，每个人的理解真的是不一样的。你要通过一个转播去面对所有人，就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什么想说的。
腾讯娱乐：听说你发短信不会有错字，还带标点符号，这算是一种精神洁癖吗？
袁泉：大家现在都用你们腾讯的微信（笑），说话可以特别琐碎。但是发短信，我总觉得就像落笔一样，你看着那个画面得是完整的、漂亮的，而且我回短信的时候总是很慢。
记者手记
演话剧《青蛇》时，剧里有段白蛇的台词：“我青城山下一蛇仙，本想做人高贵，却被逼得庸俗不堪……我知道人间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完美，但既身为人，我愿一力承担”。
（实习编辑：焦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