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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安:普通人无需故作深刻

2012-09-12 15:11:38来源:搜狐    作者:

   

作者:韩易桐


王全安

    采访者:韩易桐

    受访者:王全安

    电影只作时光雕刻

    记者:搜狐文化的网友们好,今天我们请到了王全安导演作客搜狐文化客厅。请王导跟我们网友打个招呼?

    王全安:搜狐的网友大家好,我是电影《白鹿原》的导演王全安。

    记者:《白鹿原》是最近影视圈的一大热点,据我们了解,很多导演想拍这部片子却都没成功,在你看来这是为什么?

    王全安:《白鹿原》自小说诞生以后,从第四代导演到第五代、第六代,中国电影人就不断想挑战它。大家有一个共识,即都觉得它是一部最难拍的电影。

    首先,小说出现时就引发了很大的争议,在当时那个环境里面,让不让拍都是个问题。其次,把这样一部几十万字的小说,上百年的历史、一百多个人物,改编成一部电影,在技巧上难度很大。同时,在制片类型上,这注定是一部有规模的电影,制片成本也是考验,因为二十年前是没有商业电影概念的。而对于导演个人,拍这部电影也是个冒险。

    但也因为这些原因,每次传出信息有人挑战这部电影,其实都反映了中国电影的一步发展。

    记者:《白鹿原》电影在对历史的表达方面有什么新意?

    王全安:关于《白鹿原》所讲的这段历史,相关的影像过去也有一些,有的电影还很好。但从小说完成到现在有二十年了,环境确实发生了很多变化。我们原来纠结的问题,是通过两个家族的纠葛,延伸出两党之间的纠葛斗争,分辨谁对谁错很重要。而到今天,大家已经不太这样看问题了,变得更宽容。在这部电影中,表现家族和人物的纠葛与变化,并不判断好坏、对错,而只是对时光进行再现和雕刻,只是讲述这些人的状态和感受,向观众提供一种临场感,让大家有一种参与感。

    记者:你在拍《白鹿原》的时候,需要与陈忠实沟通吗?

    王全安:我过去拍电影都是自己写剧本,写作与拍电影对我来说是同一件事。让我隔着一层,转化别人的体验,而且又是历史的东西,更隔着好几层,我很难接受。所以我拿到小说后,第一步就是找小说描述的那种场景去看,获得自己的感受之后,与原著作者陈忠实有了第一次接触。

    我很珍惜跟作者接触的机会,但是我也很害怕与作者有过多的接触。因为在《白鹿原》的领域里,他太强大了,他简直就是一切,当你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一套理解时,很容易被他感染、击垮,而一旦被感染,你就无法保持独立。所以我得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让自己保持在似懂非懂的状态下,保持自己成长的勇气。

    电影不适合讲道理,最适合讲常识

    记者:小说改编成电影的作品很多,我们阅读小说时都很享受,但是看影像时大部分都很失望,您是否也有相同感受?

    王全安:这就是文字跟电影的差异,文字可以让每个人展开自己的想象,而影像则很直观,这是两种表达本身的差异。

    比如《白鹿原》小说那么丰富,有的地方甚至带有一定的魔幻色彩,改编成电影时,辨别哪些部分更适合影像表达,这是个考验。你得理解小说原来讲的是什么,了解它的精神品质,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改编、筛选,并创造一些东西,让它成为一部完整的电影。如果电影能够自成一体,达到很高品质的时候,观众同样也能被这种魅力所吸引。

    虽然不很多见,但有时也会出现电影比小说影响力还大的情况,比如《教父》。

    记者:在表达上,电影与小说到底有什么不同?

    王全安:我们这个时代,是最不尊重常识,最漠视常识,也是最不懂常识的一个时代。我们很多问题并非因为缺少高深的知识,而是发生在常识性的错误上。电影不太适合讲道理,却正适合讲常识,因为它像真的。[NextPage]

    情色与土地同等重要/情色的表达由含蓄到强烈

    记者:《白鹿原》小说里有大篇幅的情色描写,您在拍摄时是怎么表达的?

    王全安:其实无论在《白鹿原》小说里,还是在我们生活里,情色都是很自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那是人类繁衍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白鹿原》中情色与土地几乎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这无关形态,形态只是一张皮;它本身是生命最基本的东西,也是最大的动力,无法抵抗,也无需回避。

    情色在小说中其实是体现了农民繁衍的力量,但它的表达必须含蓄,在含蓄的同时实现强烈的情感表达;它不能是简单的性刺激,不能太流于直白,否则就变成了色情片。小说里的描写虽然很有声色,具体场景却还受着文字的屏蔽,而转变为电影就必须呈现为影像,影像的表达必须得体、健康,甚至优雅,上升到审美的层次。这是走“上三路”还是“下三路”的关系。

    记者:大部分观众都没看过这个片子,从网上有些《白鹿原》的海报和消息看,它大打情色牌。这是一种宣传手段,还是电影本身的主要表现内容?

    王全安:打情色牌,因为大家肯定要关注这个,这是没有办法的。不管我们多么一本正经地去谈学问,谈道义,谈土地的蕴含,普通人在知觉上还是要关注情色,因为它很重要,我也并不排斥它。但一部好电影肯定不会就在这个层面上展开。

    换句话说,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枯燥的历史,因此可以把历史裹在声色里,这也是《白鹿原》的一个特点。如果读者与观众因为对情色内容感兴趣而开始接近《白鹿原》小说与电影,那也不错,大家会有更多机会看到其中整个历史近百年的过程,情色与后者都在一体。

    何况《白鹿原》小说本身就有情色色彩,即使电影不突出这些东西,观众对它也会充满这种想象,这是导演无法解释的。因此只能先让大家去看,更深的内涵等大家看过了再说。

    记者:现在似乎有一种风气,比如最近推的一些电影,本身或许是一部枪战片,但它的海报几乎都是主打情色牌。这种宣传手段应该您怎么看?

    王全安:打情色牌有阶段性,因为到这个阶段大家就特别关注这种元素,不论你怎么引导怎么协调,观众总会关注他喜欢的东西,对其它方面内容的兴趣突然就掉下来了,而过了这个阶段,大家的注意力又会转向情感、生死等等内容。

    记者:您作为导演,努力在电影中表达着某种精神气质,但看到观众反而更容易被一张情色海报吸引时,会不会对观众的审美品位有一点失望?

    王全安:我没有失望。有失望说明你对人的了解还不成熟,因为人本就是如此。

    电影表达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让这个东西有吸引力,能否让它真正走到每个观众面前,这取决于导演所创造的品质。哪怕是个摆地摊的,如果你真能摆得很好玩,那到最后也是很严肃的。这其实是大俗大雅的问题。所以我常说,有没有价值不是由愿望决定的,而是由能力决定的。

    国产电影最大的问题不是环境制约 而是文化断层

    记者:《白鹿原》刚刚在柏林电影节获得银熊奖时,很多人都会担心回国审查会出状况,您有过这个担忧吗?

    王全安:作为导演,面临着不尽如人意的审查环境,这确实是一个烦恼,对于创作确实有很大的影响,这也是中国的现实。但是如果你更了解一点导演这个职业,你就知道,只要做导演这个工作,不管在哪里都会面临类似的问题,个人表达与社会环境对你的要求总是有矛盾的。在美国也是一样,在美国,制片机构不会给你删镜头,而是直接在法律上就框定了,大部分导演都没有剪辑权利。

    电影这个东西很特殊,既是个人的作品,同时又是社会的产物,需要很多资源和庞大的运作才能呈现出来。一个导演应该知道,你这个工作就是注定要遭受这些的。很多导演成功了,不是因为别人的仁慈,而是因为他们的表达可能更有智慧,穿越了这个局限,找到了一种既有力度,又能得到大家认同的表达。这对艺术家的创作力也是一个考验,大多数时候是痛苦的,但同时也激发了创造的动力。

    关于《白鹿原》,对于我来说,最难的其实是如何把它更好地呈现出来,否则艺术就没多大价值了。电影一百年才出几个大师?国外没什么电影限制,但好的电影依然很少。到面对审查的时候,首先我们会争取,然后会试图变通,同时保持原来的表达。

    记者:看《蝙蝠侠》、《蜘蛛侠》这样的西方英雄片,我们发现它们总是以保护为结局,而我们国内的英雄片是以消灭为结局的。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全安:在一个成熟的电影环境下,西方电影类型区分其实是很明确也很严格的,每个类型的价值取向和需求策略都不一样。比如探索型的片子,你就可以用更多理论进行探索和颠覆,进行新的发现,这是它的价值。但在商业片里就不能这样探索,不能背离普世价值观,比如爱恨生死,对生命价值的判断,这些都是不能颠覆的。

    中国类型电影历史太短,暂时不太理解这些。我们现在所谓的商业大片,其实是个杂牌剧院,处于过渡期,没有一支真正经过商业训练的导演队伍,对这些类型规则的区分模糊不清,制作一部大型商业片的时候弄成文艺片,去搞探索了,常常在商业制作里发现背离生命价值的情节,比如滥杀无辜,不代表普通人了,这就是犯了常识性的错误。

    记者: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讲伊朗电影,文章认为“因言获罪”更能刺激创作者的表达欲。你觉得这对当下的中国电影有启示吗?

    王全安:伊朗电影能在一个更封闭的环境里,拍出更有品质与文化品位的东西,这与他们的文化连贯性有关。环境控制再严苛,只要文化根基没有动摇——他们不但没有动摇,甚至还挺狂热,对世界有自己独特的智慧——也能从电影中渗透出自己的价值。

    而中国最大的问题不是环境制约,而是我们东方文明传统的表达被破坏掉了。在清朝,虽然我们的文化有破坏,但没有像今天这样巨大的文化断层出现。

    普通人无需背负深刻的价值

    记者:作为一个导演,你怎么平衡艺术跟商业之间的关系?

    王全安:电影业整体内部是有联系的。比如我们目前的主流是商业电影,它也需要发展更替,但是新鲜的血液从哪里来?一定是从文艺片的实验中来,只是这种实验看不见短期的价值。这些其实都是投入,如果一味野蛮开采,很快就没有后续的东西了。

    但是导演个人我倒是觉得没必要背负太多,否则你就完了,一方面自己没了乐趣,另一方面职业能力也会降低,因为导演没了乐趣也就没了创作动力。我看到像卡梅隆那些最能赚钱的导演,没谁是整天说票房的,他们会像小孩一样,说的都是梦。大商不言钱。

    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平衡,既叫好又叫座,这是由导演的素质决定的,有这个素养就可以产生这个结果,否则怎么想也没用。

    记者:目前国内的商业电影,似乎很少有在娱乐的同时还能给观众带来深度思考的。

    王全安:我们拍电影,当然期待着更理想的状态,既深刻,又有娱乐价值,这是一个完美的时刻。但恕我直言,这种时刻也许有,但非常少见。如果我们总端着这种期待,把它当成普遍标准的话,那也不太成熟。

    我们所受的教育决定了我们认为深刻才有价值,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我倒觉得没有必要背负这种价值。简单的生活,通过电影获得娱乐,这是他毋庸置疑的权利,如果让他变成一个哲学家,他还怎么上班,怎么扫马路?从娱乐里面滋生出来的文化,真正错杂的文化,才是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化。

    美国人习惯于在世界各地放他们的电影,他们并不执着于更深的深度,而是致力于让更多人接受,因此美国电影一扫天下。美国曾有一个大制片人来中国,中国导演协会主席与他对话时曾说:“我们觉得好莱坞的电影都是弱智的。”那个制片人特别惊喜,说:“我们通行的国际大片的标准就是按照十六岁智商制定的,不能超过十六岁以上。”成熟的电影工业不仅理解电影,也理解看电影的人,表达的深度太深就无效了。

    (实习编辑:么春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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