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莲并不可爱,官员们亦有可能偶尔做出一些良心之举,但这才是人间的真实。求实精准地刻画社会百态,并不回避草根阶层的缺陷之处,不急于表态和站队贴标签,恰恰是冯小刚和刘震云这样的艺术家们应有的态度。
刘震云怀疑人超过怀疑体制
果然不出预料,《我不是潘金莲》成了一个评价两极分化的年度话题电影。喜欢它的称其为“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或“在电影形式感上走得最远的冯氏喜剧电影”;不喜欢它的,则贬低为“曲线迎合的主旋律电影”,认为它在为政府力证底层民众无理取闹提供了一则普法纪录片。
两边都有理,两边也都有失于偏颇。
因为本片改编几乎忠实于原著,只有结尾大相径庭,而且,改编执笔的也是刘震云,相信创作本意并未遭遇太多曲解,原著的精气神大概是有九分保留的,所以,要想找到电影真正的创作动机和不足,还是得从刘震云的同名原著说起。
刘震云后期段的创作,实际上很少直接指向制度建设本身的,亦对中国的权力架构的走向有意回避,在他的创作观中,有一条是非常重要的,文化根基是最大的问题,而不是权力机制,相反,他还认为,文化根基导致了适应这个社会的权力机制形成,或说相辅相成。
他怀疑人是胜过了对体制的怀疑的,所以,他要从个体说起,才能批判体制。这点,他不是传统的中国文脉,而是西方现代文学创作观点,是跟西方宗教和文化体系一脉相承的,即“人人都有原罪”,先要承认这点,然后才能对制度发难。是以,刘震云的笔下是没有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人人都有私心,好人坏人都要分具体情况而定。
于是在电影里,我们看到李雪莲和赵大头都有私心,正是这点,导致了电影《我不是潘金莲》被一些观众口诛笔伐,称其为“展现底下层人民的劣根性,从而有必要为官方维稳找借口”提供弹药,其实是误解。李雪莲并不可爱,亦迷失了自我的方向;官员们亦有可能偶尔做出一些良心之举,但这才是人间的真实,跟官僚系统本质上的颟顸是两回事,求实精准地刻画社会百态,并不回避草根阶层的缺陷之处,不急于表态和站队贴标签,恰恰是艺术家们应有的态度,不应该为此而谴责冯小刚和刘震云。
冯小刚抛出了意义重大的问题
从这部电影上看,冯小刚和刘震云的创作切入点跟李安是一样的,都是借一个人的遭遇说世间百态,区别在于,李安最终落回到个人的坦然,而冯刘则没有在个人的坦然上止步,也止不了步,从说人变成说事,直奔批判官本位而去,就连改后的结尾还在讥讽计划生育。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讲个人针对命运的修行,但它的落脚处却是介入了整个美国社会的价值观判断和站队,看上去,实际也确实是,演变成了用东方的哲学观去解决西方的问题,用实属个人层面上的东西去解决阶层、组织、共同体的问题,那就南辕北辙了。冯刘两人跟李安犯的错误,实际一辙,唯一区别在于,冯刘试图用西方的方法解决中国的问题,造成了两层断裂。
冯刘两人其实只是给观众展现现代中国的官场运作究竟是怎么样的,但对如何在制度上规避这套系统的弊端哑语,避而不谈。这种创作态度,当然有其现实制约的无奈,弊病在于,需要反思的权力机制,在这种官民关系中,最终演变成一个巨大虚无的黑洞,人人都耗在其中。于是,任何个人遭遇的不公,被“一件事说成了另外一件事”,变成了“卡夫卡式的挣扎”了。个人与任何体制的角力,都可以是卡夫卡式的挣扎,那么正义和公平在哪里?无法去指责冯刘,他们亦同样茫然。
二是情、理、法的平衡把握,出发点是要道出小人物们也有缺陷,但冯刘选的切入角度却荒诞不经,结果李雪莲为“不是潘金莲”要个说法的道德问题,被倒逼成了一个法制问题和体制问题,结果演变成了一个人情和理性的判断命题,也没有依据法律行事的立足点。这就是知识分子们诟病这部电影的最重大之处,实质问题其实是在于:如何保证有区隔的政治层级设计以维护底层利益,而不被层层权力所压迫,这个问题的抛出实际上意义重大,也是本片最珍贵的地方。但冯刘同样没有头绪,绝大部分人也没有觉察。
最后,说说电影形式的矛盾之处,冯小刚用圆形画幅去体现一种卷轴式的中国风情画表述,或说圆形代表的放大镜和镜子,看到的是官场的每个腌臜处和每个人的阴暗处;或说用画幅的转变展现底层与上层的差异,但其实,这些真正要说的话,都已经在文本中了。
(实习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