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海报
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恶搞花木兰”事件最终还是以贾玲道歉,节目停播告终。但贾玲并不孤独,她还有大导陈凯歌为伴。
道教界一个名为中道协权益保护委员会主任孟崇然的人已经对陈凯歌提出了“严正谴责”。他向陈凯歌声喊话,“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文化历史决不能在你的手中断送!”并且认定陈凯歌是“卖国贼”。
看起来,在修行多年的孟道长的心中,特异功能这个事还是存在的。因为像陈凯歌这样一个60多岁的北京老男人,凭借一部电影竟然就能摧毁五千年的文明,并且还能倒卖一个国家。这是我们凡夫俗子圈很难理解的事。不过仔细想想,要是陈凯歌真有这等神力,他何必还隔几年就拍个大烂片,一边被骂一边还得低三下四地去各地鞠躬尽瘁求票房呢?看来,陈凯歌老师也是个本分的人,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超能力,就靠拍电影为生。大隐隐于市多年,最终还是被一位道长揭穿了。
说真的,贾玲也好,凯歌也罢,遇到的基本都属于飞来横祸。作为中国的艺人,除了成名以后赚钱比其他行业快一些之外,可能是最谨小慎微的一群人了。他们有各种固定的部门管着,有各类随时出台的意见拦着,有来源于资本方的利益箍着,有狗仔队无时无刻盯着。某种程度上说,一群本应最放浪形骸的艺人,却在中国享受着最饱满的舆论监督。而与他们相反,最需要被舆论看管的另一群人,却基本上可以肆无忌惮。这就是中国艺人的真实生态。
但即便如此谨小慎微,自动隔绝了一切与现实相关的题材,只留下做丑作怪,卖萌搞笑求生,但仍可能随时饭碗不保。花木兰的小品和《道士下山》其实都是喜剧,后者虽然一直向正剧上扭转,企图营造各种意义,但仍然是一幕轻松的搞笑片。他们这样做,只是想让观众开心,而且在各种限制之下,这种风格也最安全。选择花木兰和道士作为题材,绝不是像那些义正词严的人们所说的那样,有一颗叵测的心,总想利用一出节目污蔑某个人,甚或毁掉数千年的文明。他们是搞笑戏子,又不是恐怖分子,搞得垮什么文明呢?
我们是什么,我们就看得到什么。为什么我们看的都是乐子,你们那些吃着地方财政的老同志和本应在观里清修的老道长看到的都是阶级斗争呢?
花木兰在正史上连姓氏、籍贯都无确载,你们那几位老同志因为地方与个人利益,自己将其奉若神明也就罢了,现在动辄以民族大义作为绑架筹码,对一个以搞笑为业的小品演员进行道德勒索,还要把自己的行为描摹得无比恢弘无私,你们觉得在这个时代会被大众买单吗?
按照这样的逻辑,在中国,一切创作——不只是喜剧创作——都不要进行了。因为任何一点虚构都会触怒一批有历史感和正义感的老同志。老同志们,我真的很好奇,请问吴承恩老师需不需要道歉?六小龄童需不需要忏悔?周星驰应不应该千刀万剐?不需要再往后叙述名字了吧,按照你们的逻辑,是不是任何一个创作者基本都对“历史文明进行了诽谤”?
那么多有关花木兰的作品,从迪斯尼的动画到中国的电影,你们看着哪个版本不顺眼,用带有单位抬头的A4信纸写上几百字痛彻心扉的言辞,在右下角盖个红戳,这就算是终审判决了吗?更可恶的是,这种公开信看似以某个团体或者个人的名义发出,但实际上拉着的那面大旗上不但刺绣着中华文明的口号,甚至还裹挟着政治震慑的压力。他们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加持,把自己塑造为唯一的正统,其他人的创作都是邪道。
对于贾玲,那些人批评她恶搞,但孟道士在指控陈凯歌的时候,还提到了一条更为险恶的罪名。他声称电影中的何安下向和尚求教,“这是扬佛抑道,影响宗教和睦。”你把一部娱乐片提到如此高度,是想致一个导演于死地吗?我问你,《西游记》中,孙悟空拜了道士为师,学会各般变化本事傍身,上了天庭踢倒太上老君的丹炉,后来又保一个叫唐三藏的和尚取经。这算什么行为?扬谁抑谁?离经叛道吗?作者竟然敢安排一只猴儿踢倒你们太上老君的丹炉,你觉得这人应不应该株连九族?陈凯歌和贾玲不是一个量级的艺人,陈凯歌可能会置之不理,但这种对创作者动辄在法律之外上纲上线的风气实在可怕。
某种程度上说,艺术本身就是一种反叛。任何虚构都是一种冒犯。冒犯现实、冒犯权威、冒犯既定的认知。更不要提喜剧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了。它本身可以幽默,可以反讽,可以嘲弄。让人们发笑的几种方式之中,要么嘲笑权贵,用戳破虚妄的方式让底层者达到自己翻身的幻觉;要么嘲讽底层,让人们看到比自己更不堪的人生的某种况味。这是人们内心深处无法改变的心理基础,想让人们发笑就要如此。如果您是一个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您大可以不看综艺节目和陈凯歌的烂片,不是还有《新闻联播》和《感动中国》吗?
凡是不允许嘲讽的人和事都是脆弱的。对于一个人,一件事,我们可以平和地叙述,也可以按照自己的视角加以阐释。多年以来,我们习惯了一种塑造高大全的叙事魔障,习惯了歌颂时雄壮的音乐和流淌的眼泪,但仍然无法接受调侃和嘲笑。其实,调侃才是正常人在正常社会中放松的叙述方式,歌颂的腔调才是失常的。当我们能接受别人的嘲笑和调侃,我们才是真正自信的,然后,当我们更进一步,懂得而可以运用自嘲,我们才是坚固的。比如说贾玲,无时无刻都在自嘲自己的丑和胖,但我们都觉得她可爱,没有人会对她的颜值提出任何苛责。这是她的自信。而不像那些自发呵护花木兰的老同志们那样总是战战兢兢。
多年前,陈凯歌老师拍出了那部着名的《无极》之后,他遭遇了胡戈的调侃。彼时的陈凯歌正扮演着义正词严的老同志角色。他出离地愤怒了,愤怒得如同今天这个清修的道长一样。以各种悲壮和高尚的大词痛陈利害。后来,陈凯歌彻底改观,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听得了批评,也做得了妥协,懂得坚持,也知道面对现实。这就是一个老同志的改观。“中国木兰文化研究中心”和“中道协权益保护委员会”的老同志们,望你们以陈凯歌老师为榜样,早日回到人民大众的怀抱中。我们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编辑:纪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