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看来,有关六小龄童到底上不上春晚引发的舆论风暴,最大的受益方似乎是那款碳酸饮料。人们一边咒骂着央视,一边激动地在朋友圈传播那个猴王世家主题的视频,以便做出对比,好像那个跨国公司不是为了卖货,而是为了正义、公平与情怀。
人们为六小龄童打抱不平了几天之后,事主出来表示,央视春晚根本就没有邀请他,何来的节目被毙呢?好了,公众没有偃旗息鼓或者觉得自己被打脸,而是转换了角度从另一个侧面继续攻击,他们说,“节目没被毙,但真相更令人心酸。因为你连邀请都不邀请啊?!”如果说,前两天,公众为这件事营造出的基调是悲愤,那么现在,基本上有点搞笑了。
这么说吧,以目前的观点来看,无论怎样,央视春晚几乎都会被骂。因为按照现有逻辑,即便第一时间电视台就发布公告称,我们一看是猴年,就责无旁贷地邀请了六小龄童老师为我们开场、串场、主持、闭幕。那么公众还是会骂,你们就知道请个六小龄童,那电视剧都播了30年了,央视春晚导演还能干点别的吗?
这么说吧,春晚现在的地位基本上等同于中国足球,属于可以引发全民弹幕的超级大IP。
这件事很拧巴,就是春晚到底有没有人愿意看?到底有没有人在乎?目前来看,大家都是嘴里说着人家不要不要嘛,但身体还很诚实吗。提到央视春晚,每个人都轻蔑地摇摇头,但现在发现六小龄童没有被选中,又都萌发了一股为其自发蒙冤叫屈的热情。这泄露了一些东西,就是我们虽然都在表面上对春晚表示轻蔑和不屑,但在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中,仍然认为那台庞大而冗长的晚会具有一种“封圣”的功能。能够站在那座舞台上,是一种“被认可”。那才是庄重、光辉的正途,无论你在市场化的演出中有过怎样辉煌的纪录,只有你登陆过一号演播厅,似乎才算具备某种难以言传的合法性。
在很多人心里,还是有“正统”这件事的。
我们批评着春晚缺乏娱乐精神,但我们更缺乏娱乐精神,某种程度上说,仍然没有真的把它当做一个娱乐事件。央视春晚在诞生之初,由于尚且没有如此大的影响,也由于彼时的中国缺乏其他文化娱乐生活的选择,它一度被人追捧。后来,这台晚会愈发纳入了一条既定的轨道。它的用途不再仅仅是让公众在大年夜得以欢笑与消遣,而是被赋予了诸多“意义”和“价值”。海外侨胞,港澳台同胞,少数民族兄弟姐妹,各行各业的一线员工,母亲,医生,慈善人士,边防战士……等等一系列需要被歌颂、赞美和顾及的群体都要生发出一个节目。从这个角度上讲,央视春晚注定是一个意义重于节目本体质量的活动。它的基调就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那一种“文娱状”,这台晚会的主旨就是要通过节目的形式达到教化,本质上,它仍然是寓教于乐的目的,而不是纯粹的、带有狂欢化倾向的纯娱乐。
所以,这次有关为六小龄童鸣不平的行动中,有人大声喊着,“央视不顾民意”,这一点其实很奇怪的,春晚其实更多的是要传递上意的。近几年,央视以及央视春晚都有一些向市场化尝试的行动,比如“开门办春晚”之类,但是,你会发现,它所选择的仍然不可能逃出“传递意义”的那个框架。这么说吧,冯小刚拼尽全力想要扭转一些东西,但最终仍然铩羽而归,足以说明一切。所以说,这台晚会与其他晚会不太一样。这就是为什么芒果台和浙江卫视的跨年晚会会更受欢迎。那些晚会其实才是轻松而对应民意的,你想看小鲜肉卖萌,我就让几个小哥都来登台,你想看韩国天团卖腿,我就让一群姑娘扭动身体。但央视春晚不行。
这个时代,是一个严重分众的时代。娱乐,又是一项最为分众的事情。在娱乐这个事件上,想要做到老少咸宜,就是自取其辱。所以,我们都明白,春晚这件事,如今就有一个“伴随媒体”的功能,它是一个背景声,一个谁都能看,但谁也不需要定睛去看,可以在从事其他活动的时候作为衬托的东西。如果我们什么时候能放松地看待它,什么时候,它就会变得好看。无论从上意还是民意的角度去讲,都是如此。管理者能放松地看待这台晚会,它就会松弛一度,民众能放松地看待这台晚会,它又会松弛一度,这样的结果才会产生“创作”的可能性。长期以来,我们都在抱怨,春晚啊,过年了还有那么多意义,好累,那么我们现在冲着央视叫嚷“民意”,本身也是一种绑架。真正有效的方式是把权限彻底交还给导演组,让他们按照节目规律自由地做节目,多台竞争,我们用遥控器投票,而已。哪台晚会都只是晚会,它不需要庄严,也不需要封圣,它需要的是有趣、放松。
同样,分众的道理也适应于六小龄童本人。初版电视剧《西游记》很好,但不代表我们需要圣化其中的演员。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孙悟空,你的是六小龄童,我的可能是至尊宝,你觉得那版水墨款《大闹天宫》动画片是经典,没准我还觉得国外拍的那部沙僧没事就挖沙子淘金的版本更有趣。这只是一部作品,我们没必要用自己的审美互相绑架对方的记忆。
六小龄童的一生与孙悟空这个角色相互缠绕,不代表着某种必然和垄断,有很多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地厚古薄今的潜意识,觉得“曾经”的一切都是真实、美好、有温度的,而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夸、浮躁、冷冰冰的,比如,曾经那个剧组花费数年,跨越半个国家拍摄一部电视剧,比如,六小龄童一家人都在延续演猴戏。曾经的做法是非市场经济化的,也是无奈的,现在的拍摄技术和市场运作模式,比之前有更多的可能性,不要因为续集的导演不用心,就放射性地认为一切都今不如昔,不要觉得过去都是田园牧歌,如今一定垃圾遍地。而同样,六小龄童一家人演猴戏,是他们一家人的选择,接过那根金箍棒,或许心情还很复杂,就算从今往后,这猴戏传不下去了,章家后代不愿意接棒了,我们更需要尊重,因为那说明,时代更加自由,选择可以多样。认定一门技艺必须在一个家族中延续,是一种强迫。
这么说吧,为六小龄童鼓与呼的这件事本身,流露出我们潜意识中太多的“强迫”。真的做到放松,这件事其实并不如这个词本身这么轻巧。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让晚会的归晚会,意义的归意义,什么时候,一切才会有趣起来。
(编辑:纪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