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已经近十年没有碰过时装片了，他跟厚重的人文绑在一起那么久，《赵氏孤儿》后有传言他买下了拍日本作家梦枕貘的《沙门空海》，是一部古装巨制的好题材。但接着出现的，是未经张扬的《搜索》，也是一个改编自小说的故事，但再没什么家国大我和小我的斗争，拿一个现在被用到俗气的词来形容其初衷，就是“接地气”。

    《搜索》原著的故事本身极好，它的价值不光是涉及了“人肉”、“水军”、“小三”这些如今不绝于眼的社会热词，每个活在微博时代的人都经历或目睹过的网络暴力事件具体地落在一群人的生活里，暴力背后的成因、走向最后归于黑暗无边的人性之恶。恶包含的信息太多，比如媒体为恶，把普通人的无心之失放大、引导成群体暴力事件；网络开放，人人都是毫无道德和法律责任的自媒体。恶的源头可能是各种负面情绪的移情、羊群心理，可能只是无聊，也可能是爱。小说的结局一直作为被害者的“叶蓝秋”和施暴者之一“陈若兮”都死了，电影想说的一点也不比书少-据说剧本本来也写得很狠，片子最后留住了陈若兮的命，但也把她最珍贵的东西全部夺走。

    但片子别扭的地方也在于此，它用大量我们熟悉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展示这世界糟糕的模样，但恶意没有出口，无辜者和犯罪者也没有得到任何方式的救赎。

    因为有仅存不多的善和美，叶蓝秋和杨守诚的爱情副线反而比主线更讨喜，也是让人看着唯一舒心的部分，虽然它才是明摆着的不符合所谓正统道德观的出轨事件。一来，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观众对受害者的同情心总是不计成本，叶蓝秋和杨守诚招人喜欢的地方仅仅是他们的不作为，既没主动干坏事，也不去耍泼抗争，他们对世界的要求只是活得真实一点，也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他们要的东西；二来，这段关系是唯一在反证“人肉”事件之错误和严重的武器，当赵又廷对着高圆圆喊出“我要让他们看到我每天都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你”，这种偶像剧式的对白一点都不肉麻，电影里充斥着人心焦躁武断带来的伤害，这句话不光是怜悯生出的爱，也是人对人珍贵的尊重、理解和欣赏。[NextPage]

    回到那条压抑的主线，如果说电影关心的是网络时代背景下的“传媒”算什么，这个被审视的对象跟高圆圆饰演的“叶蓝秋”一样就是个倒霉蛋。影片里某个热播社会新闻节目选择了街头的鸡零狗碎来当头条，它的爆点远不及现实里合肥少女被男友毁容的恶性事件，只是一个美女对老人言语轻薄，但很轻松地上升到批判社会道德沦亡的层面，被批对象最惹人恨的地方，倒不是她有多坏，而是她的硬件太优秀了，这个导火索充满了戏剧性的讽刺，虽然切入点有点小题大做，也姑且值得追寻下去。但在此，媒体成了一个不存在行业规则的空虚载体，它该做什么全看记者“陈若兮”想干什么。

   有点经验的媒体从业者很容易能判断出，这个角色唯一符合记者职业要求的，只有一腔对爆料的热情。在处理一个被相当重视的新闻事件上，尽管一开始她有提及不要武断地定性“叶蓝秋”，但她的操作方法却一路偏离客观报道真相的方向，她拒绝把当事人道歉的视频放进节目，甚至和调查对象的太太结盟制造假舆论打压假想的“小三”和出轨丈夫，只因为二人共享“大奶”苦尽甘来的优越感。这样的记者也许不少，要不陕西也出不了肉灵芝那样让人蛋疼的新闻，一系列“内幕”也各有典型之处，但媒体的整体生态到底是什么样的？创作者似乎并不理解，也不太想去了解。最后把陈若兮打趴下的，不是一个人的自杀带来的心灵震撼，更不是行业反思继而清理门户，只是权势出动的私刑。

    权势，是主宰里面所有人命运的东西，而主宰人心的不是真正的道德感，是人不假思索地自以为“是”。如果这是电影想说的另一件事，这场网络暴力事件从最初透露的社会性，在下半段变成几个掌有话语权的人在互相猜忌、报复，公众和媒体的作用也慢慢消失了。陈若兮发通稿造谣言那段看得人牙痒痒，有种疑惑也越来越强烈：它到底想传达什么样的信息？王学圻演的富商沈流舒对“陈若兮”的态度一言以蔽之：一只手就能把她捏死，这句话也可以总结这些人对待自己对手-无论什么形式-的做法，它像幽灵一样附身在每个人身上，破坏力贯彻始终。如果《搜索》是要把这条绝望的路走到极致，虽然让人难受，要是创作者有足够冷冽的洞察力，亦无不可，但它偏又有着一种温吞的姿态，一方面，记者、富商、阔太被塑造成某种标签式的人物，一方面，影片后半段不断伸开一些枝桠，以制造人性的可爱可怜之处，即使到了结局，陈若兮本来最应该解决的是在间接背负一条人命后她怎么面对自我，但她关心的还是男友有没有跟死掉的人上过床。这些细节目标太多、太杂，瓦解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产生的力量、也干扰着事件发展的方向。而作者的立场越来越暧昧，面目也越来越模糊，他似乎只是让事件一件接一件发生，既不鼓吹正义感，也对这些人犯下的错没什么想法。

    （实习编辑：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