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阴暗、激烈、惊悚,这是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电影《黑天鹅》带来的冲击。它如同黑夜里缓缓抖开的猩红色,在图穷的一瞬化成利刃刺入胸膛。
舞台上,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天鹅湖》经久不衰:公主被魔鬼施咒变成白天鹅,白天鹅爱上王子,在结婚前夜,王子被黑天鹅诱惑而背叛,白天鹅以惨烈的自杀结束了爱情和生命(另也有喜剧结尾的版本)。舞台下,白天鹅的扮演者妮娜在单亲母亲的保护下,成长为一个苍白脆弱的影子。她的刻苦和技术无可挑剔,但她最大的障碍也正是自己,无法按照舞台总监的要求一人分饰两角,同时演好那只欲望邪恶的黑天鹅。此时,强有力的竞争者出现,冶艳充满诱惑力的莉莉技术粗糙,却充满原始的激情张力。于是,两位舞者的竞争在明暗中进行,舞技和心机的较量、灵魂和欲望的碰撞,就像舞台上的一白一黑。而随着演出日子的逼近,一幕幕令人战栗的异象将妮娜的心灵蜕变推向高潮。
整个影片完全没有外景拍摄,训练厅、化妆间的长廊、黑暗的地铁、舞台、晃动的镜头……没有白天明亮的光线,没有天空。从开始到结束,故事始终被拘纳在昏暗甚至黑暗中,正如情节对主人公内心的反复压迫。妮娜的扮演者娜塔莉·波特曼,曾经的杀手小萝莉,为此片减重20磅,以瘦骨嶙峋的身体、苍白的脸、惊恐不安的眼神,完美地诠释了那个清教徒般的舞者妮娜。活在严苛母亲的极度管束中,活在芭蕾残酷孤独的世界里,她不能释放自己,不知何为欲,只有流畅没有爆发,如同一张无趣的白纸。舞台总监告诉她:真正的完美并不是控制出来的,而是爆发出来的——多么经典的台词。
好孩子做久了,难免就想做坏孩子——第一次作恶的战栗总与快感同存。从偷了前任主演的一支口红开始,一颗灵魂的裂变也就此启程:女童向着女人,纯洁向着邪恶,一个劈成两个。她焦急、恐惧,担心被取代,原本高昂的头颅一次次低下、低下,撞见内心欲望的芽儿。她惶恐却无处躲避,试图把恶念收敛起来却一次次爆发。妮娜也在欲望的一次次释放中找寻到快乐,在总监的诱惑中了解人的本能,在对母亲的反抗中找到力量。之前的妮娜破碎了,但又重建着——那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性有灵的自己。
作为分裂人格的刻画,妮娜眼前的世界不断出现幻觉,她撞见莉莉引诱总监,换取主演的机会;自己与莉莉在酒吧中迷乱……所有一切跟莉莉有关的情节,很可能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因为莉莉身上有她没有的一切,敢做她不敢做的一切,也是她内心最渴望去做的一切。这些情节到底是幻象,还是确有发生,影片并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人们只有跟随镜头的摇摆、人影的恍惚,不断感受内心巨大的不安。
而正如影片设计的,当“恶”开始生根发芽,它的膨胀无与伦比。妮娜在最后的妄想里图穷匕首见,在狂乱中杀死了挑衅的“莉莉”,所有被压抑的暴戾喷发而出,然后如一片落叶飘零入地。演出大幕徐徐拉开,妮娜在白天鹅片段圣洁轻盈,以惨白的脸和柔弱的手臂出现;而在最后的蜕变里,她肩膀流血的地方长出黑色大翼,眼眸如血眼周凄绿,眼神却凌烈如电。华丽的黑天鹅一登场就是那著名的32圈“挥鞭转”,急速疯狂的旋转,完美诠释着内心的熔岩。那一刻,恶的狂野奔流竟比白天鹅的柔弱凄楚更具震撼力。
精神分裂、妄想症,一直是好莱坞编剧青睐的艺术片主题。《黑天鹅》的故事,基本脱胎于一个名叫《替补演员》的故事,讲述纽约戏剧界一个演员通过角色,一步步发现自我内心的黑暗。著名的《天鹅湖》舞剧恰好拥有这样两个互为镜像、彼此映照的一黑一白。于是导演阿罗诺夫斯基为故事找到了更好的躯壳。在他看来,舞台上的分裂促成了现实中隐性人格的曝露,现实中的裂变反过来成就了舞台上两种极端角色的塑造。而芭蕾舞者追求至纯至美艺术境界的疯魔劲头,令故事的主题更加浓缩经典。
好电影总喜欢为人心做X光片,而人心却总最经不起窥视,它神秘多窍,曲径幽暗。好在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激烈的机会,去和身体里的另一个我甚至许多个我照面。相见争如不见——谁能预料那些本我的摧毁力呢?还是尽享电影的魔力吧:它引领我们深入内心,再把我们平平安安地送回来,久立中宵,回味无限。
(实习编辑:杨丹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