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桂青
【摘要】在第六代导演的作品中,我们会明显感受到迥然不同于第五代导演的视觉冲击,然而其背后却透视出自然环境、生存现状和精神世界的“生态”危机,从而凸显第六代导演对当下的敏锐审视以及深厚的平民意识和人文关怀。
【关键词】“生态”危机自然环境生存现状精神世界
近年来,观众们看惯了第五代当红导演制作的大片,倾心于其所营造的视觉盛宴,陶醉于神话般的故事。而沉迷于梦幻般的境界之中,不知此乡是何乡。自然,由于资金的雄厚,第五代导演所选中的景点往往是山清水秀修竹茂林繁花似锦的所在。美轮美奂的香格里拉沁人心脾,绝妙无双的九寨沟撼人心魄……但“此景只应天上有”的视觉奇观终究不能落实到现实的土壤。只有神人或者古人才有资格游走于其间,他们和当下无关。于是便把故事的背景退回到古代或者无处寻迹的时代和乌有之乡成为最自然不过的事情,那么,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就可以尽情编造,很久很久以前的风景应该是想像中的迷人,十足的原生态。然而,他们的镜头在面对现实的时候却发生了盲视。每个电影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话语权和独特的言说方式,这本无可厚非,然而虚假的视觉形象在娱乐大众的同时也何尝不给人以麻醉和视觉盲点呢。
然而,当第五代导演面对现实失语的时候,第六代导演找到了自己语言的突破口和表达方式,从而捡回了即将失落的珍珠。
被第五代导演的奢华制作宠坏眼球的观众,乍一看第六代导演显得寒碜羞涩的小作坊制作会感觉不适应,甚至会产生拒绝的冲动。然而当你真正进入他们的世界之后,感受到的却是别样的视觉冲击,触目惊心的直击现实。在第五代导演娄烨、贾樟柯、王小帅等的代表性作品《苏州河》、《十七岁的单车》、《三峡好人》中,我们强烈感受到的是不能让人感到乐观的“当下”从生存环境、生存状态、精神世界等多个层面上所透视出的“生态”危机。
生存环境的生态危机
导演在拍摄影片时,他的取景选择什么,回避什么,凸显什么,实际上就透露出其对世界的观照角度,带有或隐或显的意识形态性质。第六代导演对人物生存环境的选择看似随意而为。实则深思熟虑大有深意。他们似乎更“偏爱”那些肮脏龌龊的所在,那些令人不愉快之地。他们有意回避或盲视给人带来快感的自然清新和富丽堂皇的景观,相反却放大肮脏污浊的现实。在他们的镜头下,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生态环境以一种触目惊心的危机形态表征出来。
在《苏州河》中,罪恶和死亡的无声目击者——苏州河从娄烨的镜头下肮脏地向我们漂来。苏州河是流经上海市的一条著名河流,连接这一国际化大都市的文化想象应该是风光旖旎霓虹炫目的,然而在娄烨的电影中决无半点令人心醉神迷的现代化表征的景观摄八眼底,如高耸入云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城市标志性建筑、繁华热闹的现代化机场和大型购物中心、熙熙攘攘穿梭如织的车流和人流等等,满目堆积的却是陈旧破败的驳船码头、终日漂浮的垃圾杂物、拆迁中的颓垣断壁、狭窄污浊的城区街道、幽暗不明的居所环境等等,就连传说中的外白渡桥也是凌乱灰黑,绝非让人产生美感,远处的东方明珠虽也时隐时现,但像一个缥缈的梦,很难和恢弘壮观光彩照人的大上海联系起来,反而会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破败的联想,恰如闻一多“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的诗句(闻一多诗《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在王小帅《十七岁的单车》中,老北京的胡同景观曲折地叠印在我们眼前,然而却少了文化古都大气磅礴的气度和典雅从容的意蕴,也没有老舍笔下市民生活的鲜活和古风民俗的温馨魅力,多的是破破烂烂的胡同,杂乱无序的院落,逼仄狭小的空间,更像是贫民窟的所在。
无独有偶,在贾樟柯的《三峡好人》中,举世瞩目的三峡自然景观也消逝了她壮美的颜色满目疮痍地摇移在我们的面前。因为三峡工程,许多拥有悠久历史的小镇将随之永远消失沉入水底,两岸猿声的风景不再,清新淳朴的民风不再。正像女主人公的最后一次游程,将要消逝了的三峡在观众看来注定成为一次感伤的行旅。
人们不禁要思考,在第五代当红导演极力铺排幻美景致之时,这些第六代导演为什么会选取这样一些让人感觉不爽的影像?在这些影像背后要传达出什么“意识形态”?以我之见,这正是第六代导演的独特和难能可贵之处。“他们拒绝寓言,只关注和讲述‘自己身边’的人和事:同时,在他们的作品中最为突出的是一种文化现场式的呈现,而叙事人充当着(或渴望充当)90年代文化现场的目击者。‘客观’规定了影片试图呈现某种目击者的、冷静、近于冷酷的影像风格。于是,摄影机作为目击者的替代,以某种自虐与施虐的方式逼近现场。”正像《苏州河》中的故事叙述者摄影师所说的“我的摄影机不撒谎”。他们所摄入的是当下某一侧面的真实。在社会急剧转型期,在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大潮中,经济发展突飞猛进,JDP不断增长,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是不争的事实,可是随之而来的副产品——生存生态环境的恶化,也是有目共睹不可忽视的。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的经济增长是否合理是否值得?这个问题似乎很突兀。但我们必须面对和思索。
[NextPage]
生存现状的“生态”危机
在这样充满生态危机的环境下生活的人物绝对不可能是帝王贵胄王侯将相或社会的强势阶层,也不可能是当下广受关注名实兼备的所谓成功人士,而是被边缘化的团体,在社会急剧转型期被抛掷出时代的一群,他们处在社会的最底层,是社会的弱势群体,卑微的小人物。他们不可能像都市白领或蓝领那样有稳定的薪水和收入作为生活的保障,而是生活在体制之外,是一群漂泊者。他们的身份是农民工、工人阶层、无业游民、甚至从事违法活动的一群。在剧烈的社会竞争中,他们往往处于劣势,其生存状况不断呈现出危机。
娄烨在《苏州河》中似乎讲述着一个都市浪漫爱情故事。但故事本身并没有给观众带来某种感动或些许欣慰,而是伤感和深思。故事中看似执著于爱情的男主人公马达不过是一个社会的小混混而已,他骑着摩托车穿梭于外白渡桥做着快递工作,但他的摩托车是别人偷来的,他做的也是黑道生意,为了勒索钱财甚至与同伙合谋绑架自己喜欢的女孩牡丹。在后者纵身跳入苏州河后受到震撼才开始了漫长的寻找。这并非执著于爱情,而是对自我罪孽的救赎。生存是第一位的,生存环境的低劣提供了滋生恶之花的土壤。
《十七岁的单车》中以一辆自行车为媒介连接了两个十七岁豆蔻年华然而却一贫如洗的孩子,他俩一个是来北京打工的农民子弟郭连贵,一个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地道的首都市民子弟坚子,看似身份悬殊,却“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的理想是那样卑微,拥有一辆单车成为他们共同的目标和最高的愿望,可这竟成为他们不切实际的奢求。在快递公司辛勤打工的郭连贵在即将赚回自己车子的前一天,车子却被盗走。读职高的坚子,
不满于父亲的屡次“食言”,偷走了家里仅有的500元钱,买了一辆二手车,没成想却被前者指认出来并揪住不放。拥有骄傲的北京市民户籍的坚子,其生存现状又能比农村来的郭连责强到哪里呢?蜗居在城市一隅的坚子一家四口人又能比农民工强到哪里呢?
《三峡好人》中,通过叙述小人物的生存状态,表达出对这个群体深刻的体察和关怀,同时反映出许多典型的社会现实问题。来自山西的煤矿工人韩三明赴三峡库区的主要目的就是寻找多年前自己花钱买来又被政府解救出来的“非法”却有情的老婆。在寻妻过程中耳闻目睹的当地居民的生活现状,不免让人们触目惊心。即将搬迁的库区居民生活在噪音不断的桥洞下,或挤到船坞里:国有企业被私人企业收购后遗留下来的工伤工人得不到合理的安置和待遇,还有拆迁农民工人高风险的劳作而导致的不可避免的惨剧。而矿工韩三明们的命运,也如同电影中在两座楼之间走钢丝的人一样让人提心吊胆地“这刻不知下刻的命”(臧克家诗《老马》)。这些足以看出底层人们处境的困窘和生活的艰难。
第六代导演电影中所呈现出的弱势群体和出边缘人群生存现状的危机形态是当下现实的一幅面影,也许不具有普遍性,但确确实实已然或正在发生在中国的土地上。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严峻课题,每个有良知的人都不能无视或忽视,应该引发有识之士的严肃思考并求得改善和解决的方略。
精神世界的“生态”危机
中国社会转型期所表征的市场经济、全球化、现代性等无疑对当下社会有很大的冲击和影响。经济的飞速发展所附带的副产品不仅严重毁损了自然景观,加剧了社会阶层的分化,还不断消解着传统的道德和价值建构,膨胀起蛊惑人心的都市欲望。而都市欲望的膨胀,导致拜金主义横行,金钱成为衡量一切价值的标准。许多人内在的精神层面发生裂变,理想受挫,心态失衡,精神世界产生了相当大的“生态”危机。
从《苏州河》让人头晕目眩的晃动镜头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人物精神世界焦虑不安无可依傍的一面。一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做出铤而走险、杀人越货、抢劫绑架、伤天害理的事情:面对金钱的诱惑利益的驱动宁可加害自己所爱的人。于是我们会看到,主谋绑架的萧红在得到赃款欢呼雀跃之时却遭到合伙人致命的一刀,参与绑架的马达导致牡丹的为爱殉情。寻求执著永恒的爱情就像“美人鱼”的传说遥远而又朦胧,很难出现在现实的土地上。爱情理想的轰然倒塌迟早会成为现实,所以摄影师不会为美美的出走而疯狂寻觅,而是心安理得地等着下一个爱情的降临。
[NextPage]
《十七岁的单车》从飞达速递公司员工的闲谈中,我们可以知道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了金钱宁愿嫁给一个富有的老头子。坚子的女朋友只因一点小事就轻易抛掷纯情的初恋,与一个小痞子混在一起。小保姆趁主人不在家时偷穿和偷卖主人家的衣服,还假装城里人,对自己的“同类”郭连贵们根本不屑一顾。坚子以及周围的少年们过于关注自我的需求和感受,对家人及他人的困难和痛苦多采取麻木不仁漠不关心的态度。
《三峡好人》更多呈现出“沉默的大多数”的呆滞和愚昧的面相。他们的生活艰辛,但也坚忍地承受。他们不乏善良,同时也学会了狡猾。三明的大舅哥把被政府解救出来的妹妹又转手卖给另一个男人。其实后者需要的是能照顾老人的保姆,徒具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情。当三明找到后者要求赎回妻子时,对方却也能承诺给钱放人的规则。而一些年轻人灵魂中的自我大半处于失语和缺席状态,他们追星,学着偶像说话的腔调,口里唱着流行歌曲,唯独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比如那个迷恋“发哥”自称“小马哥”后来惨死的拆迁工人,那个唱着“两个蝴蝶”到处游逛的孩子,那个一心想到城里去做保姆的女孩,他们的精神世界迷茫困惑,随波逐流而又无可适从。就像废墟累累的三峡库区,折射出他们的精神世界也俨然一座座废墟。
综上所述。从第六代导演电影中所呈现的图景中,我们可以看到当下中国社会某一方面的真实景观,感受到某种直面现实的勇气和穿透现实的力量,从而透视出第六代电影人关注普通人的平民视角和人文关怀,这些都是难能可贵、值得肯定的。正像贾樟柯所言:“我觉得,每一个导演再变,但在所有的电影里总有一些基本的东西是要坚持的。虽然我的风格有些变化,但我对中国当下生活的观察和对普通人的关照不会变,我热爱的人群,还是以小人物为主”。我们期待第六代导演更有分量的佳作问世。
(编辑: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