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叔阳
电影《阿凡达》上映曾在全球引起一片热议。有论者说,这是一场革命,从此电影业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整个观影的习惯和观念将彻底改变。我以为这论点未免过于激进,有点冒失。在我看来,3d电影,只是预言了电影新科技无限深广的潜力,并没有也不可能改变电影艺术的本质和特性。奥斯卡将最佳影片大奖颁给了传统样式的影片《拆弹部队》,就已表达了美国电影界的主流意识。
电影是通过声光电技术,拍摄成运动的影像,来表达创作者的世界观、人生观的艺术,因此,可以认为,它实际上是一门艺术样式的哲学,也是影像的文学。早在电影艺术诞生以前,人类就发现和发明了电、发电机、活动摄影机、胶片、活动放映机,这些是电影艺术的技术元素,但不是电影,更不是艺术。这些技术的创造者们,大约都未曾想到过,他们的创造物将被用来发明一门前所未有的艺术,令人类惊叹和痴迷不已。这些技术手段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并且在一种元素的指导下,拍摄出影片,在公众面前放映,才被称之为电影艺术的诞生。1895年12月28日,在巴黎,卢米埃尔兄弟在一家地下咖啡馆里放映了20部每部1分钟的影片。这个今天看来有些寒酸的开场,竟然拉动起无尽的汹涌奔腾的电影大波。这个开场包含了电影艺术最基本的元素,首先是创作者将自己的主观意识融入并指导了影片的拍摄,他们或许没有文字的脚本,但有腹稿,这就是无字的文学剧本。文学介入了电影技术,使之成为艺术。这就是卢米埃尔兄弟不经意间创造的伟大的开端。电影百年多的历史证明,文学永远是电影的灵魂,为着电影艺术的需要而使用技术,而不是相反。正是这样一条铁的规律,创造出永续不绝的优秀的影片。
之所以回头远望电影艺术的开端,是因为我们已经淡忘了电影离不开文学。已经很久了,我们的电影界技术超过了艺术,制作超过了创作。在艺术和技术的从属关系上,二者组合的分寸上始终没有明确合理的观念,一些有影响的电影工作者认为有了纯熟和精湛的技术,中国的电影就可以整体腾飞。我们也花了可观的人力物力制作大片、巨片,收获却远远不符初衷。专业电影编剧队伍的星散,是电影改革中的严重失误;对现有电影编剧人才的组织、管理、培养,没有明确的规章制度,简直还处在自在松散的状态。这自然不利于编剧队伍的提高。况乎在今日文风浮丽、文学队伍整体不尽如人意的状态中,希求电影剧本的一枝独秀也是不现实的奢望。
文学是人学,通过塑造各种各样鲜活的人物,来表达作者的世界观、人生观,用以服务于社会、人群:文学的叙事功能又是戏剧、电影最基本的手段。叙事、状人、制造氛围,宣示哲理,电影都依据文学而展开,只是将文学的语言文字表达,化为有规律的运动的影像来表现。于是电影有了自己的语言规律。电影编剧就应当熟悉电影语言,并且运用自如。但这不是电影可以不要文学的理由。没有文学的电影,只是声光电技术的杂耍,还不是艺术。我们的有些精工制作的影片,正向杂耍靠拢。古今中外的优秀文学作品,无一不是作者在他那个时代思潮的产物。所有的人物无一不是被一定的时代潮流托浮到舞台和银幕的。即令描写古代的和过往的历史,也是作者的历史观和对他生活的时代的认知。所以,有了文学性,电影势必会有现实性,更何况电影本身就是纪实性的艺术。电影所拍摄的都是现实的,即使梦境、神话、想象也是人造的现实场景。只是其中含蕴着作者的理想、价值观、爱恨情仇,这就是文学的元素。无法回避,无法逃脱,在在表现出作者的文学素养。一个文学素养不高的、美学价值低俗的导演决然拍不出令人心灵震颤、荡气回肠的好影片。好文学剧本拍出坏影片,常常有之;坏文学剧本拍成杰出影片,有史以来未曾有过。
诗是诸种艺术之母,疏离了诗意,电影将如同一杯白水、白水一杯,甚或连这也不如,只是应当抛弃的东西。在我们今天的条件下,加强电影队伍的文学修养,让文学深深进入电影,窃以为才是中国电影大发展的基本功。
应当承认,《阿凡达》给电影艺术带来了更新的表现手段,势必会在电影制作上引入新的观念。但它也同时告诉我们,一部优秀的影片,更需要建筑在坚实的文学基础上。电影一方面是艺术,另一方面又是产业。当我们精力全部集中在产业时,或许是电影质量下滑之时。因为我们忽略了艺术,而平平的影片不会使产业振兴。要振兴中国电影,首先振兴文学,让文学成为电影的灵魂。
(实习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