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得纠正这个标题——我通过的只是垭口或沿山脊而行,并非攀顶;其次,多数时候我是驾驶汽车通过的,而并非徒步。比如50岁生日那天,开着辆捷达通过巴颜喀拉山口,在4828米的垭口呛着风吃了包干脆面,以示祝贺。至今通过的最高垭口是界山大坂,海拔5248米。最险要的是走新疆阿底力大坂,山谷灌满了静止不动的黄雾,山顶不停地滚落大小石块,那次险些没回来。
这些年自驾翻越的大致有唐古拉山、珠峰脚下、界山大坂、帕米尔高原、昆仑山、烽火山、橡皮山、天山、阿尔泰山、巴颜喀拉山、阿尼玛卿山、太行山、秦岭、黄土高原、燕山、乌鞘岭、华家岭,六盘山、贺兰山、祁连山、拉鸡山、大兴安岭等等,有名的数十座,其它不计其数。其实,有几次出行,路书里并没有涉及山。可走着走着,像是被磁场吸引,车子自觉地向山那边贴过去。及至望见山麓牧场或雪山旗云,才一下子被惊醒。日本有位著名登山运动员,当记者问“你为什么要爬山?”他沉吟了片刻后答:“因为山在那儿。”这句名言后来成了登山爱好者的标准答案。是的,山在那儿,而人在这儿。山矜持而傲慢,永远不会靠拢半步。于是,我们迈开双腿,向山的方向款款走去。山和人都明白:这是一段回归文明摇篮的旅程。
世上山太多,生命却苦短。自知没有足够时间一座座地攀登,于是采取偷懒的办法,用车轮丈量山的高度和宽度。每次通过垭口,我都要下车肃立,朝着巅峰方向默默行礼。比如,给阿尼玛卿山主峰玛卿冈日拍照时,我一直采取跪姿,即便雪水浸透了裤子也没感觉到。在大山面前,我像个迷途知返的孩子,沐浴在大幸福的光环中。感动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将所有的心声,都拜托给玛尼堆和猎猎飘扬的经幡。有一次躺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草甸子,花枝摇曳,青草如毯,真的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会痴迷地驾车“爬”山?请想象,沿着山脊或山腰,车子吃力地爬坡,发动机轰鸣,油门踩到底。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深渊。而峰顶近在咫尺。沿着山路盘旋上升,如同搭乘飞机。有足够的时间作比较:一方面觉得人类渺小,一方面感到生命伟大。
青藏高原是全世界山的“爹”,跟它们相比,其它山都像沙盘。我赞同藏胞的观点:这里的大山有姓名、有神灵甚至有性别。不太喜欢内地某些景点,尤其是围墙围起来的某些名山,里面有太多的字、碑、帖、庙、馆,以及命名和足迹。即便多次路过也从不进去——因为它们骨子里太媚。老实说,它们已经滑稽得不像是山了。而那些浩如海洋、野性十足的山们,只接受风和岁月的雕刻,根本不稀罕人类的赐名。这些山的前世,应该是从未驯服过的天马,在汹涌奔腾中戛然而止,瞬间变成岩石和泥沙的雕塑。每当听到有人“征服”某座雪山的消息,我的心里便不快活:一只蚂蚁从睡觉的大象头顶爬过,就敢漫天夸口?山顶那片净土,凭什么一定要留下人类的脚印?
我庆幸: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为此常遭旅居国外的朋友讥笑。我心平气和地说:在广袤国土上,耸立着世界上最宏伟的山脉,流淌着最壮丽的河流。还不够心满意足吗?不用为看一眼什么名山大川,还要办护照、跟在导游屁股后面瞎点头。而我在翻越自己家里的山时,心情安逸得很。拥有此等福气,真不知还企盼什么?!我知道,等待我的还有很多山——阿尔金山、横断山、高黎贡山、小兴安岭等等。
山在那里。
2015/12/24
作者:林鸣,京城媒体人
(编辑:杨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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