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1966— ),诗人、小说家、编剧,著有诗文集《大敦煌》《边疆诗》《练习曲》,散文集《漫山遍野的今天》《漫唱》,小说集《第八个是铜像》《我的帐篷里有平安》, 长篇小说《案底刺绣》《昔日重来》以及长篇电视连续剧《我们光荣的日子》等。作品曾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小说奖、《十月》诗歌奖等奖励。
1988年深秋的一个傍晚,一个矮个子、长头发的瘦小男子敲开了我们6号楼131的宿舍门。他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极其自信地以大哥式的语气问道:谁是徐兆寿?
他那口气像是寻找一个杀人凶手。我怯生生从人群中挤到前面,告诉他,我就是。我想,毕竟他才一个人,我们宿舍有8个。他看着我,不相信地审查了数秒钟,然后伸出了手说,我是叶舟。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像是黑社会老大在寻找他的黑帮兄弟一样。相逢一笑,会心相认。在他未来之前,关于他的大名已经在我们整个中文系成为传奇。他的诗歌就在我 们的床头。那个时候,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文学梦。而他,在我们看来,天天陪伴着文艺女神,似乎可以给文艺女神说上话,点我们的艺名。
从那天起,我们经常见面。第二年夏天,在翻看我写的习作时,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望着远方,说,以后不要用“海子”这个笔名了,他刚刚自杀。我愕然。海 子就这样与我相遇了。叶舟说,天下的诗人们都在为海子捐款,因为他还有高堂未养。叶舟捐了一百元。我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怎么也拿不出一百元来。我不再用这 个笔名,但从此与海子又有了某种因果关系,所以后来的诗歌受其影响颇深,而小说中也始终有一个精神上自杀的主人公。
暑假的时候,我未回家,叶舟就住在了我们宿舍。每天夜里,我们并肩走在每个街头。他唱着歌,我弹着吉他。在那一个个炎热的夏夜,他为我唱“每一个有梦想的少 年,总会有热情燃尽的一天”,我为他弹忧伤的《彝族舞曲》。整个大学时光,我都浸染在他忧伤的光芒中,不能自拔。直到大学毕业,我才与他分道扬镳。我要自立门户。
叶舟之后,大哥的位置应当是我,可他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颜峻、张海龙等“秋天五兄弟”越过我拜见了他。他 们都跟我一样称叶舟为大哥。后来,我还发现兰州的文学青年都称叶舟为大哥。叶舟在诗中也常常说兰州是个码头。一个叫沈佳音的才女在一篇文章中描绘了一个诗江湖的兰州,码头上站立着的正是叶舟。于是,我委屈地承认,我没有做大哥的本事和范儿。
海子曾有自己的诗歌王国,叶 舟也有。海子曾利用青春的一个个初秋,漫游于浩渺的西部高原。叶舟也一样,他在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就骑着自行车漫游到青海湖,后来,他攀援而上,去了青铜般的青藏高原。从高原上下来后,他就开始不停地歌唱,写下了无数激情四溢的长短章。这些诗后来被他结集出版,名唤《大敦煌》。
当作家徐坤在阅读《大敦煌》时,她是这样的:
在叶舟诗集《大敦煌》的第137页,夹着一张十年前我顺手搁放的暂充书签的便条,就是宾馆床头柜上搁置的那种常见便笺。那上边的抬头是“敦煌市悬泉宾馆”。 便笺底下,压着的是叶舟的诗《青海湖》——“心灵的继承者!这野花沸腾的水面多么宁静”;便笺上边,有我涂抹的零星句子:“刀子中的刀子/你是/男人中的 男人/王中之王”。
而叶舟如是道:
这就是我倾身而去的文字空间。
所谓宇宙的乡愁和广阔的忧伤于我而言,只是穿行在北半球日月迎送下的这一条温带地域中,它由草原、戈壁、沙漠、雪山、石窟、马匹和不可尽数的遗址构成……宗 教、神祇、生命及牺牲……楼兰王国、成吉思汗、丝绸之路、风蚀的中国长城、栈道、流放和最珍稀的野兽,如今都成为一捧温暖的灰烬。
北半球这一段最神奇和秘密意志的大陆,不是一个地理名词,不是一个历史概念,更不是一个时空界限。它是文化的整合,是一个信仰最后的国度。
让我的《大敦煌》就建筑其上。
这 就是叶舟。这个在兰州一只船街道诞生的歌者,毕业后在铁路机校任教数年。漫长的铁路伸进他瘦弱的身体,成为他后来不断远足的深层原因,而西北以西浩荡的原 野,将他的心灵从眼睛里打开,这使他后来常常去瞭望辽阔的边疆。兰州的黄河则像一瓶啤酒,不断地使他的灵魂燃烧。这些童年的地理物华造就了他一颗不安分的 心灵。他必须定期地出走。——所以,他从早年的铁路上的行走变成了青年时期的更为辽阔的漫游,从兰州到青海,到拉萨,到敦煌,到新疆与内蒙古。他曾做过教 师,但这仅仅能满足他口若悬河的激情宣泄,所以他不得不用笔代替他向整个世界喷发激情。这根本不能满足他的野心。所以,他自然地成为了一名记者。真正的脚 踏实地地行走,能真实地耗散他的热情,培养他节制的精神。他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用诗歌丈量了整个西部。
他的诗歌的王国就这样绘就了。而在他的内部,海子成为他的西部变调,昌耀、张承志,最后是杨显惠,不断地闯入了他精神的领地。他拜他们为师,他与他们把酒为欢,他与他们结伴行走。——最后的最后,他遇到了更为伟大的老师:佛陀。他真正走向了精神的高原。
这就是叶舟。他成为西部新的旗手。
在 张承志、昌耀之后,他的歌声嘹亮,他的花儿忧伤。在西部,除了张承志,我们再也看不到像他那样不愿节制地歌唱西部的山川河流,把青铜枝下的花儿唱破,滴出 血来的人。我们再也看不到像他那样对西部如此高远清澈的歌唱者。他的歌声飘在空中,并熏染着经典的伟大气息,以至于人们不能想象,这也是西部的歌声。
他接过了周涛、昌耀、张承志、杨显惠的接力棒,在西部高原热烈地奔跑,热情地歌唱。歌唱,是他最为动人的姿态,甚至是他唯一的形式。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