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泸的散文集《在季风中逆行》,让我非常震惊。没想到在遥远的大西北,在神秘的青海高原还藏着这么一位出色的散文家。我们对他作品的了解确实太少了。在我看来,王文泸首先是一个富有激情和浪漫情怀的诗人,同时他又是一位具有理性思维和反省精神的思想者。诗人的浪漫情怀与思想者的敏锐和深刻,构成了王文泸散文的整体风格和品位。这在他的《中华水塔三江源》中获得了集中体现,这篇文章,句句情深,字字珠玑,不光饱含了自豪、骄傲、希望的美好情感,还富有深刻的理性思考。我以为,这篇作品可以作为他——一个知识分子、一个作家,代表500多万青海各族人民向世界发出的宣言和召唤。他呼唤人们关心三江之源这个被誉为中华水塔的华夏的供水系统,保住人类的最后一片净土和精神的后花园。
王文泸的散文,让我想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李若冰先生的散文集《柴达木手记》,他的散文记述了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劳动者进军大西北,勘探和开发石油、煤矿的热火朝天的景象,表现了那个年代艰苦创业、人定胜天的浪漫主义豪情,李若冰是散文大家,在当时影响很大,即使现在看来,这部作品应该还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结合的散文经典。但是,随着过度的资源开发以及现代化建设浪潮的席卷,自然的生态和人类的生存环境问题越发明显地警示着我们。王文泸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他的认识基于两个方面:一是他出生成长在这片大地,他了解这里,对这片大地、高山、河流、草木有很深的感情;二是他长期从事新闻工作的敏感和对社会发展变化的细致的观察和思考。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描写和理解大山的:“青海的大山少有植被。与内地的名山大川相比,青海的山缺乏亲和力。显然,它只接受尊崇,不想和人类过于亲近。它可以允许低级生灵在它怀抱里徜徉、肩膀上奔走,却拒绝接纳人类。它深知人这种动物的可厌。如果接纳了他们,他们就会在它头上兴工动土,镌刻题写,喧哗闹腾,吃喝拉撒,永无宁日。它们用缺氧遏制了人的欲望。对于试图超越雷池者,仅示以头痛胸闷、脸面青紫、肌体无力,就足资惩戒,使人望而却步。”作者不仅将青海的山拟人化,刻画出了它孤傲清高的性格,同时又赋予大山神性,令人敬畏,并忏悔自身。在《金子般的黄土》中,作者对黄土的赞美饱含深情和哲理。他从最早人类利用黄土制造陶罐联想到人类历史的发展和进化,人类的生存与最后的归宿,无不与黄土相容。作者写道:“没有珠宝金玉,日子照样可以过下去,没有黄土则不行。”他还将黄土与城市化进程中制造的混凝土垃圾做比较,看到了黄土的自我再生能力,可以不断地分解、还原、再分解,循环往复,供养着人类的生态。同时,他对黄土的流失和被污染表达了无奈和遗憾。在《古红柳,活下去的理由》中,作者对古红柳这种濒危树种的保护更是充满了忧虑。在这三篇作品中,作者选取了大山、黄土、古红柳这三种青海特有的事物和意象,我以为这恰好是作者对青海这片大地的一个概括和象征,其中焕发着作者浓烈的情感、冷静的思考和富有责任感的主人翁的精神。现代化无疑是人类进步和发展的一个方向和目标,但是如果这种发展以破坏、损失和丢弃我们的家园为代价,那这种发展最后必然走向它的反面。正如一位诗人所说:我们赢得了一切,但我们却输掉了所有。
王文泸对青海大地命运的关注和思考在《乡村的微笑与叹息》系列散文中更加具体而细节化。其中的《老宅》尤其让我感触深刻,牵动了我内心深处对故土和家园的眷恋和无奈。一座被空置并锁住的老宅,厚厚的老墙不断地遭受着城市噪音的撞击,而关于它的回忆和记忆只能像气息一般,永远萦绕在老宅主人的感官和生活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已经不是一篇简单的怀旧文章,而是一首关于历史和传统面临终结与崩溃的挽歌。在《灼热的手心》及《铁鼻桊木鼻桊》中,作者由镰刀把手和耕牛鼻桊从木制到铁器的转变,不仅慨叹了古老的农耕文明的衰亡,而且对工业化将人性和自然推至标准化和疏离状态表达了深深的困惑和不安。
在阅读王文泸散文的时候,我常常因他对生活细节的敏锐捕捉而惊喜。好的散文需要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对经验的把握和精细的咀嚼,充溢的抒情固然会调动我们的情感,但朴素的生活经验和细微感悟则会让我们有一种对生命及万物的实在感,这也是我对散文写作的期待和追求。
我非常欣赏王文泸的一段表述:“我们需要一种高度。尽管我们常常离它很远,并且可能终生都难以抵达。有了它,我们的生活中才有了仰慕和感动;有了它,我们才能在世纪末的浮躁中有幸领略精神高地上的清凉。”所以,我推荐王文泸的散文,不光是让我们领略一个遥远而神奇的大美青海,更是让我们接受一颗火热而拳拳的赤子之心。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