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我其实没法读解。用他自己注解自己,也许是最好的方式。
1927年2月14日,乌镇,木心出生在孙家大院。他幼承庭训,父母为他请了最好的私塾先生,他亦广泛研习西方经典。东西方文化的庭院是他少年时代的后花园,随意进进出出。
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他跟随刘海粟学画,后改师从林风眠。
五十到七十年代,上海,画画之余,他写作诗歌、散文、小说、剧作、随笔、文论,自订二十二册,“文革”之初全部抄没。在被囚禁的十八月里,他在白纸画出来的钢琴键盘上无声弹奏莫扎特和肖邦,在需写交代材料的白纸上写诗。他的狱中手稿共六十六页,近五十万字,仔细折了缝在棉裤中带出囚室,后于九十年代托人带去纽约。
父亲早已病死,小姐姐夭折。母亲在他第一次牢狱之灾期间心焦而死,不满六十岁。大姐姐被批斗而死。
木心的后半生,是真正的孤徒。续命写作,终获拯救。
1982年,上海,木心默默地办完了赴美申请手续,他戴着老花镜,低着头舞针弄线,为自己准备行装。五十五岁的他将去纽约,重续文学生涯。
1983年,纽约,木心遇见了小他两轮的陈丹青。1989年至1994年,他为旅居纽约的文艺爱好者讲述“世界文学史”,一讲就是五年,陈丹青是那个不曾缺课、听讲时会笑得趴到椅子底下的学生。1986年到1999年,台湾出版木心文集十二种。2003年,他的个人画展在美国多地巡回。2006年,木心文学系列首度在大陆出版。同年,他应故乡乌镇盛情邀请回国定居。七十九岁了,他的作品第一次在故土出版。
八十年代,著名台湾诗人痖弦在文学讨论会上一边击鼓一边朗诵木心的散文《林肯中心的鼓声》。木心纪录片的美国导演在做完采访之后心内伤感,他们知道这位20世纪真正的中国文人,时间已经不多了。十余位素不相识的青年读者赶来医院守护至最后一刻。在医院弥留之际,收藏他画作最多的美国老者痛心地对陈丹青说:让他回到乌镇,在家中离去。“理想国”的缔造者刘瑞琳在他的灵前哭泣自语:“我们全都对不起他,都对不起他。”
在生的84年,没有哪个时段真正安放了他。他是不在场的,注定等待被发现被打捞。那是时代使然,也是他的自觉选择。他对世界用情如此之深,无法将所有诉之于琐碎表面的诉苦和伤感,他磊磊落落地将自己活成了一件艺术品,又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他在自己身上克服了这个时代,他一字一句地救出了自己,也证明了汉语的高贵和尊严。
“我可以不到美国学习,但不可以想像没有遇见木心。”(陈丹青语)我羡慕陈丹青,羡慕那些在十几岁时就能读到木心的人,遇见木心,人生从此有了一个调性,尘世的风再大,你也错不到哪里去。阅读这样的人,你会自我生长逐渐学会阅读自己。在我十几岁的时候,除了图书馆里的繁体字国外经典,就只有中学课本里的鲁迅,他以旗手斗士的形象出现。还有小摊上买到的张爱玲选集,她那时被封为小资鼻祖。全是谬解,一谬之下,不知道花上多少年,你才找得到可能正确的答案。
2011年12月21日,木心停摆离世。12月24日,读者从各地赶来乌镇为他送别。
他去世后一年,陈丹青将当年“世界文学史”的听课笔记整理出版,是为《文学回忆录》。木心在这两卷本书中,是插科打诨的调皮孩子,也是阅尽沧桑的金句智者,他在东西方交接处走来走去,在古今时空之间穿梭旅行,给大师们安各种绰号,和他们称兄道弟。
如今,他离开整三年了。我不会悼念他,我只是有点儿想念他。
木心终身未婚,所有的经典作家都是他的情人,他是这世间的情人,他的一生就是一款长长的情书。
要写,写给那些收得到情书的人。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