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靡与审美都属于精神追求:奢华揭示着意义的贫瘠和精神的无力;审美的意象则以意义的充盈见长
●“美”意味着意义的丰富和创作的自由,“美”是“平等”“自由”“民主”和“文明”等概念的题中之义,经由“美”,我们可以在价值观念体系的各个概念之间找到深刻的连结,与人的生活建立紧密的联系
●“诚”是“美”的必要条件。价值观体系是不是真正深入人心,可以用一个指标来检验:能不能打动人的情感,能不能让人发自内心地欣赏
●当规则内化为生命活动的一部分时,就有了创新的可能。当自主创造成为生命意义的来源,规则本身就成了乐趣的必不可少的环节。在“美”中,秩序和自由都得以实现
20世纪80年代初期,“美”曾经映照着改革开放的曙光。今天,“美”仍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的重要助力。欣赏美好,人可以更深地体认价值观的内涵。追问美丑,也检验着价值观在现实中的实现效果。
我们今天提出的核心价值观念体系中的每个概念都具有丰富的内涵。这些概念需要凝结成一个整体,以应对无限丰富的现实问题。在网络化、虚拟化的现实生活中,审美与日常生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反思当代的审美文化现象,有助于我们梳理核心价值观的内涵,理清概念之间的关联。
从“富强”“和谐”看美的意义丰富和创作的自由
现以两个概念为例。
一个是“富强”。民众求富,国家求强,“强”的基础也是“富”。这是当今中国最具有社会共识的观念。然而,当今已然极大丰富的物质生活并没有给人带来相匹配的充裕感和满足感。贫寒的人不满足,有钱人也时常处于焦虑当中。“富”的意义是什么?富裕在精神生活中有何表现?这些既是价值观建设的课题,也是当今美学思考的新课题。
日常生活中,总有人以珠光宝气、香车美人“炫富”。“炫富”表面上是在展示美,但在观者的眼中却是丑,或者“臭美”。人们对这种美丑区分的一般解释是:“炫富”是物质追求,审美是精神追求。以致产生错觉,美好的精神追求似乎高不可攀,臭美的物质追求却显得现实可靠。所以,对于炫富者,人们只能一边鄙弃,一边艳羡。价值观的纠结来自于思想的混淆。以物质和精神来区分“炫富”与审美其实是一个误解。且看“炫富”的内容,集中于名牌服饰、名酒、名表、名车、名度假地。“奢侈品”林林总总,共同点却只有一个,就是观念性的符号(“名”)。在审美活动中,自然美、艺术美都属于精神世界的内心意象,却也离不开物质的载体(比如有一定的质地、色彩、声响等等)。因此,奢靡炫富虽然基于物质,实质却是精神性的。
奢靡与审美都属于精神的追求,意义的深度却有天壤之别。对追逐符号的人而言,大量珍贵的人力物力被降低为一纸商标的陪衬。追逐奢华揭示着意义的贫瘠和精神的无力。审美的意象则以意义的充盈见长。人心的意象,既可以让金银珠玉装点堂皇的宫殿庙宇,也能令日常的景色转换成大师的杰作,使普通的词语凝结成千古不朽的诗句。审美和艺术创造体现着人的精神世界的富足。例如在戏曲艺术中,舞台角色的气象全系于演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正是为了突出人的因素,戏里的一切饰物皆为假扮,道具也被精简到了“以鞭代马”“一桌二椅”。在物质较为充裕的今天,“富”的重点应该由数量转为质量,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富贵气。富贵气是一种自然流露的美,这种美得自个人长期的、自觉的涵养,也得自社会的普遍氛围。富贵之美不是花钱买来的,也不是用项目规划“打造”出来的。
另一个是“和谐”。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意思是不同的利益、意见、信念在一个统一体中既保持着各自的特点,又彼此相容、互补,进而造就一个共生多赢的局面。中国的传统美食是“和”的典范。精于烹调的人,会借用各种辅料的配合来约束主料,去其偏狭激烈之气,以便更好地呈现其独特的味道。近年来的社会文化则极端地强化“同”:大拆大建之后的千城一面、模式雷同的综艺节目和影视剧情……“和”与“同”看似是审美观念的分歧,却反映着人把握意义的能力高下。“和”意味着包容力,使人发现相异因素之间的交集,在共识、共情的基础上促成彼此的互补、互动;“同”则意味着不能理解差异,即便游遍全球,也只看到一种风景。古人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越能尊重和欣赏差异,越能得道多助,建设性的事业越容易展开。一个“大时代”之所以为“大”,是因为能包容众多彼此相异的“小时代”,为每个人提供登上时代舞台的机会。
由此可见,“美”意味着意义的丰富,意味着创作和表达的自由。这种“美”也是“平等”“自由”“民主”和“文明”等概念的题中之义。经由“美”,我们可以在价值观念体系的各个概念之间找到深刻的连结,与人的生活建立紧密的联系。
从“诚信”看价值观的提炼、阐发和落实
价值观的提炼和阐发有待深化,落实则更为艰巨。宣传和落实价值观的最大挑战是美好的观念、提法流于口号,或者无人响应,或者成为虚伪、僵死的教条。古往今来,意在宣扬价值观的故事并不少,却常常流于说教。
重视社会教化的儒家特别强调“诚”,当今的价值观体系也提出了“诚信”。在生产流通领域要讲究诚信,在文化、教育、学术、思想领域更要讲诚信。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不可能让别人相信。一种观念有几分力量,取决于主张和宣扬这种观念的人有几分的真实体认。古人说“仁声入人深”。“诚”是“美”的必要条件。价值观体系是不是真正深入人心,可以用一个指标来检验:能不能打动人的情感,能不能让人发自内心地欣赏。
“诚”检验着价值观念的整体性。我们知道,生死为大,涉及生死抉择的情节最容易打动人的情感。在英国当代作品《哈利·波特》中,据说能让人“战胜死亡”的“圣器”成为故事的线索之一。在故事的结尾,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亲人和朋友免于邪恶势力的毁灭,哈利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大义凛然的抉择使哈利真正成为圣器的主人。孟子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命是美好的,所以正常人不会轻易地抛弃生命。舍生取义之所以令人动容,是用自己的死成就了所爱之人的生,他人的生为此人的死赋予了意义。同样是献出生命的情节,一些作品却是失败的。虚伪说教的“舍生取义”之所以面目可憎,是因为没有尊重“生,我所欲也”的常识常情,价值观是破碎的。
价值观念的倡导意在改善人的行动。效果如何要看能不能讲出真正动人的故事。“乐善好施”是传统价值观对于“富”的规定之一,京剧《锁麟囊》演绎了这一观念,呈现了一个富贵者乐善好施、贫贱者不失尊严的社会理想,肯定了中国人曾经普遍具有的“善果心花可自豪”的信念。借由对这一故事的欣赏,中国人的道德和信仰跨越时代和文化的鸿沟,让后世人、外国人理解和认同。
美意味着价值观的实现。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知之”是概念上的了解,人不一定愿意接受;“好之”是人承认了它的价值,愿意将之作为追求的目标,但可能出于外在的理由;“乐之”则意味着人在这个事情或思想中找到了意义和乐趣,不再寄托于外在的约束或者劝诱。孔子总结自己一生对于“道”的追求过程,最后归于“从心所欲,不逾矩”。有艺术经验的人知道,艺术首先是一门技术,需要长期、刻苦的训练才能掌握其基本规则。当这种规则逐步内化成为生命活动的一部分时,就有了创新的可能。当自主创造成为生命意义的来源,规则本身也就成了乐趣的必不可少的环节。在“美”中,秩序和自由都得以实现。
这个时代需要丰富多样、自由而真诚的美,更需要在人心和社会氛围中创造条件,使之得以生生不息地涌现。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