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在《渡口》中写道：“我生命的蓓蕾如不在美中开放，造物主的心中就会漫布忧伤。”在我看来这是印度人对生命和宇宙最诚实的表白。

　　印度是个神奇的国度。这块土地上诞生了佛典，传播过梵唱，孕育了无数光耀如珠玑般的诗歌，留下了数不清的妙相庄严的绘画、雕塑和建筑作品——它们大多来自被历史尘埃湮没了的默默无名工匠。印度人对美的狂热源于对生的热爱，却也超越了生之渴欲，所以这个国家在艺术领域一向有种奔赴极致又豁然超脱的特殊气质。印度人又大概最懂得“为了变成灰则必须先是一朵花”的道理，他们的无常之思就往往包裹于盛大浓烈的华彩当中。现代印度人在电影方面的艺术呈现也可算是这一点的绝佳例证。

　　印度电影的华丽浪漫和深刻哲思都是沿袭自印度传统文化精髓的，印度电影人的“亲民”和“自我”，其实很值得当今中国影人借鉴。桑杰·里拉·布汗萨里正是把继承本民族美学风格和接轨当代电影全球化这两方面的平衡做到极致的代表性人物。这位1963年出生的双鱼座男人天资卓绝，并且艺术能力十分均衡，在导演、编剧、制作乃至音乐把握方面都有惊人的才华。

　　写爱：擅描理想之爱

　　能查到的桑杰·里拉·布汗萨里在成名之前参与过的几部作品，如《这是只鸟》和《爱在烽火云起时》等，他在其中担任的都是剪辑师或编剧之类的工作。对于一个后来以视听奇观名震影坛的导演来说，早期经历使他在电影文本和后期编辑处理等方面的基本功磨练得十分扎实，这令他避免了视觉系导演容易流于炫技、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的积弊。实际上如果将他作为优秀编剧来郑重介绍也毫不为过，观察这位导演最著名的几部作品时，都应将他本人在文本叙事方面的才华一并考虑进去。

　　他的导演处女作就是由自己编剧的电影《寂静之音》，延续了宝莱坞一贯的浪漫爱情剧的套路，但格调清新，没有绚烂色彩，没有太多人物，叙事风格沉静舒缓如一首小夜曲，音乐效果也十分脱俗。这部作品虽没有大红大紫，却也吸引了众多忠实的粉丝。另外，由他执导并亲自参与编剧的电影还有《舞动情深》、《宝莱坞生死恋》、《黑色的风采》、《雨中的请求》和《弹雨里的爱情》，可见他对电影文本有着清醒而成功的控制力。

　　印度电影都是动辄3个多小时的片长，而桑杰·里拉·布汗萨里的作品却几乎从不会让人感觉有沉闷冗余的情节。这位作者型导演擅于描绘传奇的理想之爱（其中有生离死别的男女痴恋，也有豁达无疆的浮世真情）。比如《宝莱坞生死恋》里那对错失彼此而招致人生毁灭的恋人；《舞动情深》里因对妻子的大爱而隐忍牺牲的丈夫，放弃私心陪妻子去寻找初恋；又有《雨中的请求》里那位十多年忠心陪护着残疾魔术师的女护士，在最后关头才表露真爱之心，并甘愿承担刑责也要帮魔术师结束他不愿再忍受的辛苦残生；还有《黑色的风采》里自小盲聋的不幸女孩和她的特教之间漫长的奉献引领和反哺的动人故事。

　　歌舞：不再是情绪操

　　桑杰·里拉·布汗萨里导演的电影中，歌舞依然是极重要的元素，但特别之处在于它们体现了印度电影中歌舞由传统的情境烘托功能过渡到现代性的叙事表现手法的转变。2005年那部《黑色的风采》大约可以作为他的作品的转折点，前期以《宝莱坞生死恋》为代表，虽还沿袭印度片传统歌舞场面的特征——庞大的伴舞人群、循环往复的表情达意，但是歌舞与环境、剧情已结合得十分巧妙，并不使观众有跳离或拖延的感受。《黑色的风采》中导演索性赌了一把，这部片子成为宝莱坞历史上少见的几近“零歌舞”的电影，叙事精炼有余味，两个小时的篇幅简洁而力道深厚，给人难以名状的震撼。等到《爱人》和《雨中的请求》出现，你会隐约感觉到其中的歌舞再也不是华丽场面上的情绪操，它们不再需要小心地融入故事，而完全成了故事本身。

　　《爱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白夜》的印度改编版，带有魔幻主义和诗意现实主义风格。这是第一部由好莱坞的公司投资拍摄并发行的宝莱坞电影，里面的音乐片段有别于一般印度歌舞，混合了一点Pop Music元素和音乐剧风，表演方式也似乎学习了百老汇歌舞剧，自然无痕。其中有个片段从电影开头的5分31秒到13分38秒，讲年轻歌手拉吉来到一个梦幻般的水乡小镇的酒吧唱歌维生，并结识一位好心的舞妓，有着天使之心的他因为纯真善良活泼的性格，竟很快在这里的红灯区获得人们的善意和友谊。这一段歌舞就仿佛是在表现他与街道上各怀伤心事的人们相互抚慰、交流和共融的过程。这一段从始至终都无比自然，而歌曲表演和舞蹈动作完全是音乐剧化的，叙事与抒情完美结合，主角配角群舞间的互动也很流畅细腻，每个人物身上的细节都丰富、耐看。

　　《雨中的请求》中，那位曾经极度辉煌的大魔术师在忍受12年的高位截瘫，到法院申请安乐死却在法庭上遭遇挫折，贴心照顾他的女护工察觉出他的低落伤心，于是之后在酒吧就餐时，点了一首歌曲献给他并随之翩然起舞，以此来安抚沮丧的男主人公。这段华丽妩媚的舞蹈伴以柔婉又有节奏感的音乐，将女主角对魔术师的含蓄深情和两人之间的默契与交流表现得淋漓尽致。从电影的1小时9分30秒到1小时14分10秒，不足5分钟的歌舞段落传递出的讯息太饱满，有百感交集的味道。

　　摄影：极尽华美

　　最后说说桑杰·里拉·布汗萨里导演艺术风格中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摄影方面极尽华美之能事，他能将天底下所有的颜料都堆积在自己的调色板上而不令人心生腻烦，这首先就需要他自己拥有强大的胃口和精准的调和能力。这方面的代表性作品可以看看《宝莱坞生死恋》和《爱人》。

　　《宝莱坞生死恋》，改编自印度家喻户晓的经典小说《Devdas》，讲述一段发生在Devdas与其青梅竹马的恋人Paro和名妓 Chandramukh之间感人的三角恋，又是一曲无常的命运之歌。这部宝莱坞有史以来最贵的电影沿袭了印度传统歌舞片360度全景机位的特点，用雕梁画栋、金玉珠宝、花鸟草木、图形纹样、道具衣食以及印度招牌式的美貌女主角与群舞们，将印度上流社会的场景渲染到极致。这幕天席地的美太过辉煌，有种奇特的舞台感，也正是从这般梦幻的色相中，奏响了不详的哀音，艳到极处更见诗心。

　　如果说《宝莱坞生死恋》主要以流金溢彩的内景为重，那《爱人》就可以用精致的蓝黑色调的夜空冥想来形容。《爱人》的场景、灯光、服饰、建筑都以蓝为主色，辅以绿、灰、黑、银这些色调。《爱人》又名《魔幻蓝诗》，它就像一个深沉又清灵的梦一样，也像一个精心绘制的花色冷盘。那座完美小城在旁观的叙述者姑拉眼中，既是童话仙境，也是凡尘俗世。这部片子不是由桑杰·里拉·布汗萨里导演本人编剧的，却另有一种俏皮与神秘的气质，不过这样的经典悲剧在结尾被演绎得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仍可窥见导演的宅心仁厚。

　　《罗摩衍那》有言：“所有的积累都会消减，所有的升高都会下落，聚会的终了总是分离，死亡就是生命的结果。”

　　他们早已懂得，但那云雾般的人生里依然有着难以熄灭的热望。如尘土般的众生承受了困苦、屈辱和挫败，终归枯寂，却始终不忘将灵魂的鲜花奉祭于神的面前。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