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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丹青:爱情之外的敬意

2014-07-22 09:23:16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毛丹青

   

  《惠惠》是日文版的书名,同时也是我已故表妹的小名。她的故事逐渐被世人所知其实缘起于她的母亲,我的小姨,中文版《我在天国祝福你》作者付楠。我母亲是她的大姐,全家原是江苏省一家大户,后来几经辗转,由我母亲带着她的两个妹妹一起住到了北京,家族其余的人基本都留在了南方的城市,住上海的亲人居多。

  那个时代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政治风波不断,母亲在家的时间似乎不多,我从小一直是小姨带大的,那个时候她是个女文青,读了很多书,而我是个淘气包,跟别的孩子打架也打不过,于是老是躲进小姨的“保护伞”,她平时很文静,但一遇到谁欺负我,马上就会出击,穷追不舍,弄得欺负我的小孩再也不敢惹我。我因为有小姨的保护而十分得意。

  她的女儿惠惠出生那年,我正好15岁,喜欢练体操,翻空心跟头,拿大顶,倒立行走之类,弄得肢体每天都很发胀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这也许是从小受人欺负,总想练就强壮的身体,等惠惠一旦被谁欺负时,我就像当年小姨保护我一样,也能穷追不舍,奋不顾身。

  不过,很快到了我18岁那年,惠惠3岁,见我能甜甜地叫“哥哥”,而我经过了高考的苦斗,考上了北京大学,离家住校。那个时候,我喜欢抱她,她带给我的快乐是巨大的。我虽然是独生子,但因为北京两个表妹的存在以及每周的团圆,都让我拥有了当哥哥的真情实感,大家庭的感觉至今未变。

  后来,我大学毕业后考入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惠惠那时不到10岁,见到我说我越来越像学者,但我相信那时候的惠惠未必能理解“学者”的准确含义。再后来,我去了日本,并且弃学从商,所有的经历犹如大海的怒涛一般,除了回国必见惠惠之外,大部分时间全都花在了事业上,而这一时期的惠惠已是一位美丽的少女。

  等到有一天,惠惠决定留学日本时,正好是我弃商从文,又开始重新创业的时期,她住在我家,与我和妻子谈她的理想,同时也谈我的理想,时间过得很安静,也很快。我和妻子是第一时间知道惠惠与日本青年冈崎健太谈恋爱的,当时她特意带他到神户,小声跟我说“你们帮我看看”,这一瞬间,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是家长了。

  惠惠与健太的相识是在2004年圣诞节与留学生的聚餐会上,地点在关西学院大学。健太向惠惠求婚是在惠惠得知身患绝症后的2005年,地点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的病房里。后来一直到2011年6月惠惠病逝,健太从未离开,坚持守护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今天,健太继续留住北京,我问过他为什么,他的回答是:“我不能离开她。”

  从2004年到2011年,惠惠与健太的纯爱故事发生在中日两国关系最紧张的年代,但恰恰因为如此,我编辑的《惠惠》日文版就有了一个明确的理由,即:我希望日本读者更多了解一下像草根一样弱小而坚强的生命,有的时候,私人的写照也许能颠覆宏观的叙述。这层意思也是我为《惠惠》日文版所写的序言的主题。

  关于《惠惠》日文版这本书,2014年6月26日NHK电视台播出了新闻节目,著名主持人大越健介先生与摄制组一行专程到北京采访了冈崎健太和惠惠的父母,以下是节目播放后,他发表的感想。现征得大越先生本人的同意,直译如下:

  上了年岁的老父妇与“儿子”围着饭桌,这天是父亲节,“儿子”送给父亲一台按摩器。父亲很高兴,这几乎是每个家庭都会出现的场面,这是我拜访这家人时的第一感受。

  这里是中国北京,林立高耸的公寓楼中的一间客厅,比我想象的要大,狗狗在地板上睡觉。“儿子”的名字叫冈崎健太,最近出版了一本书,写的是他与爱妻共同度过的岁月。现在他当家庭教师,维持生计,教的是住在北京的日本儿童,而住在一起的父母都是中国人。

  大约10年前,健太还是高中老师的时候,在母校关西学院大学欢迎留学生的聚餐会上结识了一名中国留学生,詹松惠,小名叫“惠惠”,两人很快就恋爱上了,并打算结婚。

  可是,在结束了留学,回国后没多久的2005年7月,惠惠发现自己得了乳腺癌。健太虽然已经决定婚后到北京生活,但并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只身飞往北京。为了照顾与病魔作斗争的惠惠,健太辞了职,并一直照顾惠惠。

  惠惠的癌后来转移了,发病后6年,2011年6月与世长辞,年仅33岁。健太在失去爱妻后,至今还在北京与惠惠的父母一起生活。

  健太说惠惠的性格直截了当,凡事不回避,正面切入,他从来就说不过她,经常举白旗。惠惠有一句话让健太难忘。她说:“如果我们想说什么,就一定要把它变成语言说出来,要是不说的话,一时会好过,但实际上是解决不了两个人的问题的。在社会上,凡事都说真心话也许很难,但我们既然是夫妇,就应该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我想跟你真心活着。”

  痛苦的治病生活,一进一退,健太陪伴惠惠,从中得到珍贵的体会,并在书中写道:“我意外地发现跟惠惠一起在病房其实让我很满意,当然,这对忍受痛苦治疗的惠惠来说也许是不合适的说法,但对我而言,过去是否白花了时间总是以自己究竟从中能得益多少来判断的,我从未想过为了对方花时间,因为那么做没价值,所以我没为自己之外的谁做过什么,所以现在能为惠惠做事情,对我也许是奢侈的。”

  惠惠很直率,不动摇,从来不忘别人的情谊。对健太来说,惠惠还留下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即对父母的感谢之心。惠惠深深地感谢父母让她留学,但却提前去了天国,比父母还早,惠惠的痛苦无疑是非常深重的。健太没有留下悲伤的惠惠的父母一个人返回日本,而是选择了继续留在北京的生活。

  健太在惠惠的墓前给我说:“我在日本有父母,所以想做一份两国能来来往往的工作,但现在,我想守住惠惠给我留下的东西。”惠惠的父母说:“健太是我们的儿子,所以希望他能找到新的幸福。”对此,健太现在似乎没这个意思。

  究竟是什么能让健太和惠惠如此紧密地联结到了一起呢?我想除了男女之间的爱以外,是不是还有一个叫“敬意”的东西存在呢?健太尊敬惠惠这个人,尊重她的意见,而惠惠也尊敬健太。

  健太有些脸红地跟我说:“她真的是非常真心地面对着我的。”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轻松地超越了国家与国家的关系,而且能联结得如此之紧密,在当今这个时代,他与她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我。

  (实习编辑:邢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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