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布达佩斯大饭店》结尾,银幕上打出“Inspired by the writings of Stefan Zweig”,美国导演韦斯·安德森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文青,同时,让茨威格的名字再一次回到公众视野。
中国文青徐静蕾自拍自导的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让这位奥地利著名作家一度家喻户晓,而文艺中年们,则大多是通过北京大学德语系教授、翻译家张玉书先生的译作,在早年充满政治语态的生活中惊喜地结识了茨威格。
作家余华曾经称茨威格是“小一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余华在他20岁那年被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开始就进入叙事高潮,并且一直持续到结尾”的风格“炸得晕头转向”,心率从每分钟60飙升到120次。在过早地尝试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余华读到了茨威格的作品,立刻获取了养分,仿佛遇到了“速效强心丸”,“感受到了久违的阅读激动,同时又没有生命危险”。
茨威格是世界级的小说家、传记作家,同时也创作诗歌、戏剧、散文,他的作品被翻译成60多种语言。
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茨威格是个富二代。他于1881年出生在维也纳一个富裕家庭,这让他可以全心投入写作,同时过着欧洲上层社会的优雅生活,在他的书房里,摆放着贝多芬用过的书桌,收藏着歌德的手稿。
茨威格17岁就在杂志上发表诗歌,20岁出了第一本诗集,23岁获得了博士学位。毕业后,茨威格在《新自由报》当了一段时间编辑,创作上更加专注于小说。
命运在那个时期对茨威格十分垂青,他凭借出众的才华很快赢得了名声。在那个非影像时代,茨威格的作品不但畅销,其本人也罕见地成为了“偶像作家”,经常会在公共场合被读者认出来。如果放在今天,茨威格一定会是那种经常出现在微信朋友圈里的热门人物,如果有谁和他合了影,可以获得无数点赞。
有钱、有才、有名,茨威格完美诠释了“高富帅”的含义。年少有为,风光无限,他在欧洲四处游历,从一个豪华饭店赶赴另一个豪华饭店,社交、演讲、签名、接见粉丝。那是大战之前的欧洲,正如他在《昨日的世界》所说,“一个太平的黄金时代”,就连酒店门童都谈论文学音乐,举止风度翩翩。
茨威格的作品为何广受欢迎?各种学者和评论家对此写了无数篇文章,全部打印出来能铺满一个大型广场。如果归纳一下,可以浓缩为一句话——写得好并且写得好看。
在茨威格的时代,欧洲文学已经发展到一个很高的水准,写得好的作家数不胜数,他们将文学评判标准向天花板的方向一推再推,让文学所能触碰的深度和广度不断拓展,令后人难以企及。然而,能同时做到写得好和写得好看、在读者中一纸风行的作家,在任何时代都不会很多,而茨威格是其中的佼佼者。
描述茨威格的创作风格,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文笔优美,感情细腻,作品中处处体现抒情的诗意之美;二是以心理刻画见长,人物富于多样的人性特征,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论得到了最完美的应用,评论界因而称他为“打开弗洛伊德危险闸门的心灵猎手”。
优美的文笔是茨威格作品的第一印象,很多读者打开他的书,便陷于文字的诗意中不可自拔。对于这一点,大量茨威格名句在读者间流传便是证明。比如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这句话,便俘获了不少女读者:你从来也没有认出过我,你从我身边走过,就像从一条河边走过,你踩在我的身上,就像踩在了一块石头上面,你总是走啊,走啊,不停地向前走着,却叫我在等待中逝去了一生。
不过,茨威格在文字上纯熟地掌握着优美与过于优美之间的分寸,始终保持着平易且优美的风度,让读者感觉文字是在自然流淌,没有卖弄和做作之感,并且经常会有启迪人心的金句接踵而至,例如,“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得孤独生活更可怕的事了”这样的例子实在多得不胜枚举。
从作品整体的角度而言,对人物内心的刻画是茨威格最醒目的标签。他的小说多描写人的下意识活动和人在激情驱使下的命运遭际,对人物心理的文字临摹有一种极致化的细腻,诗意化的文字配合跌宕起伏的心理变化,让阅读变成了一场既微妙又酣畅、既意外又合理的内心冒险。
同样以大家熟悉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为例,这部茨威格的代表作讲述了一个女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写下了一封凄婉动人的长信,向一位著名的作家袒露了自己绝望的爱慕之情。这部心理分析小说以一个女人痛苦的经历,写出了爱的深沉与奉献,其中,一段段哀婉动人的故事娓娓道来,喜乐、苦痛、迷惘、绝望,人类细腻的情感世界在茨威格笔下抽丝剥茧,幻化为现实。
茨威格的这一创作特点受到了奥地利精神分析学专家弗洛伊德的影响,两人曾是很好的朋友,茨威格十分推崇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认为它向人们指出了进入人的灵魂、探索人的深层心理之路,“对灵魂的发现,对自我的认识,将成为我们变得智慧的人类将来越来越大胆地破解又无法最终解开的课题”。
用翻译家张玉书的话来说,茨威格的小说,不用众多的人物、广阔的历史背景,绚丽多彩的风俗画面、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来收到引人入胜的效果,而是以狂暴激烈的内心斗争,变幻莫测的感情起伏,也就是以内心世界波澜壮阔的变化和深刻尖锐的矛盾来动人心弦。这就是他作品能够跨越时代和国界,获得一代又一代读者喜爱的原因。
茨威格小说另一个受读者欢迎的原因,是情节紧凑,叙述环环相扣毫不拖沓,如果用通俗欠雅的话来形容,那就是,数万字无尿点。茨威格曾说:“我作为读者缺乏耐心,脾气急躁只有一页页读过去,情节始终高涨不衰,一口气直到最后一页都激动人心、叫人喘不过气来的书,才给我以充分的享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茨威格服务读者的意识,堪称业界良心。
在1933年纳粹掌权以后,出身犹太家庭的茨威格命运从此转向,开始了颠沛而绝望的流亡生涯。在德国,狂热的纳粹学生焚烧进步作家和犹太作家的书籍,茨威格的大批作品也未能幸免。1934年,奥地利政府又对茨威格实施了抄家,逼迫他不得不离开祖国。1938年,奥地利被纳粹德国吞并,茨威格离自己的“精神故乡”越来越遥远。1940年,已经取得了英国国籍的茨威格前往美洲,并最终来到巴西。
茨威格曾经试图让自己相信,巴西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世界。他于1941年出版了《巴西:未来之国》一书,全方位地勾勒出了自己眼中的“南美天堂”——不同阶级、种族、肤色、信仰的人彼此和谐共处,“他们致力于尽快消除彼此的差异,成为完完全全的巴西人,共同建立一个团结的新国家”,刚刚从屠杀和硝烟中逃离出来的茨威格为此动容。
不过,巴西没能成为茨威格的重生之地,而是见证了他生命的终结。1942年2月22日晚,在距里约热内卢不远的城市彼得罗波利斯,茨威格同他的第二任妻子吞下大剂量的巴比妥酸盐后,双双倒在了床上。茨威格在遗书里写道:“我的母语世界已经沉沦并抛弃了我而我的精神家园欧洲亦已自取灭亡。”此时,欧洲大陆在纳粹屠杀的阴影中,正陷于最黑暗的时期,然而,距离纳粹覆灭还有不到3年时间。
但茨威格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在距离家乡万里之外,他很难忍受那种如藤蔓般遍布内心的绝望和孤独,那种感觉,用他在《象棋的故事》中的话来形容,“就像是沉在海底里的一个密封箱”。
(实习编辑:邢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