裔兆宏是我早年就熟识的文友,如今,其报告文学、电影脚本、长篇小说等各类文体的作品已积得十余部,在数额和分量上占了重头的是报告文学。这决定了他虽定居南京有年,实际上却常年奔走于各方——他不是一个满足于一般性“采访”的作家,必得对书写对象有过包括历史、现实诸多关系的全面认知、有过“登点”式的深度体验并透切思考然后动笔。数月前,读到他新近推出的《国家情怀》,以为很能够代表其写作的态度和风格,并能够从一个方面对报告文学的写作有所启示。
《国家情怀》如副题“援疆‘霍城模式’启示录”所示,写的是无锡(主要是所属的江阴)跟新疆(主要是所属的霍城)之间的特定关联和动人系结。
我在无锡有过数年的居留,知道当地人很认可历来就有的关于“江阴强盗无锡贼”的戏说,当地人听起来都会心一笑,盖因大家明白这指的是他们“会抢时机”的“厉害”和“长于算计”的“贼精”。历史地理人文包括其对人的提供和造就,使无锡富甲一方、使江阴号称过“天下第一县”,原有其内在的必然性;新疆呢?由于历史的诸多酷烈,由于地处要津的边陲,在这方富于资源、山川美丽的土地上,勇武的新疆人,醇厚朴实的霍城人,长期处于闭塞贫穷之中亦在所难免。江阴跟霍城在援疆的题义下的“结成对子”,就无异十分相宜的“天作之合”了。
我愿意先自指出的是,这部长篇报告文学的显著特点,在于宏观意识下对书写对象的整体把握。作者在他的具体描述中,体现的不仅是通常所说的两个区域“一帮一”的具体事实,而是以开阔的视界和全局的观念,把援疆置放在省际关系的背景上,置放在国家战略的背景上,置放在国际关涉的背景上,置放在历史人文、地理人文以及民族心理、民俗风情的背景上加以融会贯通的表现。因之,读这本长篇报告,总是会从“小事件”想到“大故事”,不仅会想到东部与西部不平衡的国情,想到中央有计划、有部署的“工程”,想到“共同富裕”的美好愿景以及不懈努力;更会时时意识到为作者明确提起了的关涉国家情怀、复兴大业的高远思虑和深长品位,包括一个国度的跨越发展和整体强大,包括一个大国的民族团结和社会和谐,包括深化改革的具体进程以及国家长治久安、社会持续进步、人民日趋安乐的终极目标一类重大题义。这应该是援疆举措的终极意义所在,也应该是这部作品为当下报告文学的创作如何强化主体性、思想性、如何抵达现实底蕴并接通时代脉动作出的一种启示。
毋庸置疑,真实是报告文学的生命,离开了真实,那只能是欺世灭文的“伪报告”。但是,真实通常不是裸露的,不是表象的,正是借助作家极力拓展的开阔视界,借助充分调动的能动思考,作品在真实性上相当成功地实现了超越局部的整体把握,超越浮表的内在把握,超越现象的实质把握。
读者不难发觉,《国家情怀》中时不时就会有些数额、数字、数率从字里行间特显出来。裔兆宏跟我聊起过,有时不借助“数”,读者会心中无“数”,不能说明特别是不能从比较上说清问题。他说,鉴于有些相关的历史原因,涉及数据,自己都要在认真考核上力求不失其真。对于向来较真的他,我无由怀疑,更不会怀疑我大体知情的那些现实俱在的、可以想见的人物和事件的真实性。
据实而言,在自己的阅读习惯上,历来不甚看好文学作品中带上许多数字,并以为这通常会成为文学作品的一种忌病。奇怪的是,读这部作品恰恰感到它们对我理解作品帮助很大,不是指那些数据具体显示了援疆的力度、广度以及成效、成果等等;我是指在作者笔下,借助一些必要的数字和相关细节,让我更有效地看到了、理解了、掂量出了那些数字后面的“人”——那些数字负载了、透视出的是人的关注、情感的关注、精神的关注。惟其如此,作品才不只对读者有所诉告,更能使读者有所感动有所提升。比如,前面提到的对于无锡人江阴人的那句戏说,以往只是从“智性”一面理解其机智、精明的“厉害”,作品的具细描述,更让我从“心性”的层面领略到援疆者另一方面的“厉害”,领略其人性光芒的另一面——就像维族同胞体味到的那样,援疆干部的工作是“五加二”(指无休息日),是“白加黑”(指夜以继日)。作品写出援疆人的智慧和能力,更写出那种为一种崇高目标而埋头苦干、拼命硬干的精神。这是一种境界,一种人格的力量,也是一种形成普遍影响的人生态度和激励奋发自强的精神支援。
对于时下的报告文学作品,多有“有报告而无文学”之论,大体是批评报告文学对于文学对象、文学性能的忽略。裔兆宏的这本《国家情怀》有异于此,事实上,认可这部作品的文学性,正是因为其始终在纷纭的事件中突显了作为文学主要对象的人,突显作为文学重要性能的精神指向。一部《国家情怀》中为数众多的“群像”,一拨拨单位及个人投注的资金,一批批自愿背井离乡的援疆干部,一个个深思熟虑的输血工程,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医院学校,一道道通畅的路道河流——莫不接通着援疆地的脉动,系结着援疆人的心神。他们或为援疆暂停下家庭的某项建设,或为援疆告别抱病的亲人,或坚执要求延长留疆期限,或回到东部后冷不丁就冒出一句“我们新疆——”在他们心目中,他们倾心过的新疆,已经成为其终生难忘的第二家园,他们得到的,也许只是超常的劳累疲乏乃至健康的损伤,但他们心甘情愿且甘之如饴,因为他们已经抵达不计自身付出的境界,他们也许感到还有许多未竟之业,还有许多未尽之愿。然而,他们深深体味到了:含辛茹苦效命边城,是服务的过程,也是进一步懂得人生价值和人际之爱的学习过程;是支援祖国同胞的过程,也是一个在精神攀登上自我完善自我实现的过程。
一部长篇报告,差不多就为我们拓示了一批批援疆人的至诚心灵和高标的精神境界,彰显了作家坚持文学精神性的效应。他们的精神感动了当地的同胞,激励了他们建设家园的勇气和信心。一位新疆老人如此深情表白:她最大的愿望是死前能再见一面那位江阴来的县委书记。这应该是代表了新疆人民对援疆工作者的高度评价和最大奖赏了。
我把开阔的视界和文学的表现看做这部作品对报告文学创作的启示,自然还是就文学本身说事。其实,在文学价值之外,《国家情怀》还以它的整体思路以及实施细节对东西部联动提供了不少可以借鉴的内容和方式。诸如实行输血与造血并重,更加注重造血;硬件与软件共建,日益突出软件;当前和长远兼顾,更加着眼长远等等;这些在霍城都成为了明确的理念和可行的原则。就“霍城模式”给出的经验和取得的成效来看,对于西部发展,对于国家战略,确实不失“启示录”的价值。
(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