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是不是文学？”这样的问题本身实际上就已经预设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答案如果是“否”，整个讨论也就完全失去了基本支撑。而且，从逻辑上讲，“白马非马”之所以成为千古经典，就是因为它把一个完全肯定的命题，在一个新的逻辑层面变成了否定，然而，归根结底，白马还是马。所以，网络文学既已先在地被命名为“网络文学”，当然就已经被统属于文学家族中的成员。而事到如今，大家在实际上进行讨论的，已经不是要不要给网络文学颁发一个合法的文学身份证，而是如何让它更加具有相对规范和符合传统标准的文学性的问题。

　　那么，在关于网络文学的众声喧哗的讨论中，无论有人认为它只是载体的改变也好，还是具有革命意义的文体新样式也好，抑或还是一种文化产业的商品形式也好，它既然毫无疑问地被认定为文学，也就理所当然地需要承担文学所必须的承担，而且，它也就无法回避文学所应该担负的文学的使命。于是，我就不能不想到，“文学是人学”这样一个经典的核心命题。那么，对于网络文学的价值判断也好，作为网络文学的终极追求也好，网络文学无论以什么样的理由力图远离社会责任，远离宏大叙事，当然都难以绕开以人为本的最核心最根本的问题，无论如何，网络文学也应该是“人”的文学。

　　而自网络文学诞生以来，其长期遭受质疑的一个重要根源，就在于它和“人”的文学的差距。有学者甚至将其概括为“装神弄鬼”的文学，可见其整体特色上的与世隔绝。

　　今天我们重提“文学是人学”的问题，强调网络文学也应该是人的文学，还有一个重要的历史参照。那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即将进入一百周年。当年提倡的为“人生的文学”，也需要在当今的网络时代重新传承和接续。遥想百年之前，为人生的倡导之所以能够扭转和改变文学历史的方向，根本就在于其触摸到了文学的主脉。归根结底，天经地义，文学不是杂耍、不是摆设、不是玩意儿。文学是为人生的。尤其是在人生面临巨大问题的时候，它更要承担起拯救的责任。所以，面对当时的“宁可不娶小老婆，不可不看《礼拜六》”这样的把文学降低到小老婆地位的严重状况，为人生文学的倡导应运而生。

　　如今的网络文学，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呢？也来看看两条广告语吧：“风流高手：按捺不住的销魂尖叫”、“七天七夜缠爱：豪门小老婆”。岂不和当年的《礼拜六》广告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网络文学需要从此得到反思。我们当然并不是要求网络文学不游戏，不娱乐，也不希望网络文学重蹈工具化的覆辙。但是，必要的承担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不承担的。

　　而且，这种承担也并不是因为一百年前曾经有过这样的倡导。就目前我们处在的社会环境和文化生态而言，网络文学也不能熟视无睹而完全高高挂起了。

　　众所周知并有目共睹，随着商品化大潮滚滚而来，社会物质极大丰富，金钱占据重要地位，使得人们的伦理观念及精神信仰遭遇严重冲击和挑战。尤其是经济体制的变革带动社会结构变革。新的社会阶层的诞生和严重分化、社会运行机制转轨、利益多元化及社会成员观念的剧变，隐藏着巨大的社会风险。由于整个社会处于不断和迅速的变化之中，每个人对自己的处境总觉捉摸不定，形成民众集体的焦虑感。社会转型和多种社会问题交织在一起，带来很多不确定因素，突发事件甚至恶性事件频频发生。由此可见，社会已现“霍布斯丛林”危机。所谓“霍布斯丛林”危机，是社会学家托马斯·霍布斯设想的“原始状态”，在这种想象的状态下，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孤独、肮脏、残忍的”。由此生出的“丛林法则”则是：弱肉强食。在丛林法则下，没有道德，没有怜悯，没有互助，有的只是冷冰冰的食物链。所有人都不关心别人，都不惜牺牲别人让自己生存。社会矛盾容易陷入所谓“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这会极大伤害社会稳定，加大社会矛盾与对立。对于这样的问题，中国社科院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于建嵘教授称之为“社会变狠”，他说，社会变狠，在各个方面都体现出来。即使是底层的暴力行为，也不仅仅是针对具体人和具体事的，相互之间也在破坏社会存在的规则。所以，如今实在还不是那种可以歌舞升平、纵情享乐的时代，社会潜藏着巨大危机。而对于这样的“丛林化”危机的避防，已经是如今我们思想文化界乃至全社会的战略性任务。我们的文学，因此就更加需要重新提倡为人生，需要切实关注和解决世道人心的问题。那么，已经作为文学家族重要成员的网络文学，又如何能够远离现实，无视人生呢？

　　所以，对于网络文学的讨论，绝不能仍然停留在就文学谈文学，拔着自己的头发要脱离地面。要实实在在回到社会历史观点，思考一些文学根本方向的问题。

　　（实习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