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有一种对知识的崇拜感,但是对于处于进程中的东西往往都会忽视甚至蔑视。”西川认为,在中国,诗人和读者之间存在隔阂,其之间诗歌经验相差甚至达100年,笑言中国诗人活着是件“麻烦事儿”。但如何面对现世生活中的问题又是诗人的一门必修课。以下为部分发言实录:
当代写作者与读者之间存在100年的“代沟”
西川(诗人、随笔作家、翻译家):提及中国诗歌,大家脑子里反映出来的一定首先是中国古诗,然后才是新诗。而大家所了解的中国新诗代表不外乎为徐志摩、戴望舒、艾青等。外国诗歌大家可能也了解一些,比如《拜伦与雪莱》之类。这种情况对于当下的诗歌写作者来说是比较煎熬的。煎熬在哪儿呢?当下写作的诗人们的阅读和中国诗歌读者的阅读,离得十万八千里,这是特别现实的情况。
提及诗歌,一个写了几十年诗歌的诗人和一般的诗歌读者,脑子里反映出来的可能完全不是同一类诗人。而且这中间甚至都差了100-150年的样子,这是一件特别让当下写作诗人难受的事。
客观来说,由于翻译过程存在时间跨度问题,我们当下诗人对国外诗歌的阅读已经滞后了大概三十年到四十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读的外国当代诗歌,可能是人家三十年前、四十年前比较火爆的一些诗歌。而我们的读者对诗歌的阅读,比这个更滞后一百年左右。当说到一个诗歌问题的时候,你从一种诗歌知识出发,而达到听众的诗歌知识储备却是一百年前的。这个现实使得诗人在中国活着成为一件很麻烦的事。
民国范儿当道,现代文学遇冷
今天的主题还涉及到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就是民国诗人。人们不会认真地、严肃地看待当下诗人,但是提及那些民国时代的诗人(徐志摩、戴望舒等),会无限崇拜和敬重。从1919年到1949年只有三十年的时间,我们当代文学史从1949年开始,到今天已经有60多年的发展,但是这六十多年的积累却不被大家承认,在校园课本中,1919年-1949年的诗人成就被反复地讨论,无限地上纲,而1950年到今天的诗歌,人们不觉得那是知识,因为它是一个进展中的过程。
中国人有一种对知识的崇拜感,但是对于处于进程中的东西往往都会被忽视甚至蔑视。于是大学教育里出现这种情况:六十多年的诗歌永远都追不上49年前的,因为1919年-1949年的诗歌都是“民国范儿”,那些都是民国诗人,所以一旦你说某位当代诗人的成就已经超过了一个民国时代的诗人,立刻就会遭到反对。因为你的诗歌不那么琅琅上口,不能被大众记住。人们记得住的还是譬如“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最是那一低首的温柔”,或者“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等等,大众知道的就是这些。
问题是诗人自己必须往前走,你无法仅仅守着民国时代的那些诗歌,来面对当下中国的问题。每一位诗人需要面对自己的问题和生活。比如说,我们今天所面对并不是民国时代的山水,或那样的天空,现在已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现在北京,一出门就是雾霾,你还假装天空依然是碧蓝的天空,这实际上是一种“虚伪”。所以作为当代诗人,面对这样的雾霾天,怎么写就是你的问题。
我们一直认为雾霾天、沙尘暴没有诗意的,没法写,可这些的确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对当代诗人来讲,你必须获得处理这样一种生活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是民国时代的诗人们所不具备的。中国古代的诗人们也根本没有提供给你这样一种写作范式作为参考。这些问题,不仅是中国诗人需要面对的,国外的诗人,西方的也好,拉丁美洲、美洲包括非洲的诗人,都需要面对他今天的生活,所以当下的诗人们共通之处,即便每个民族背后的历史文化并不一样。
中国当代诗人在困难中前行
当然各民族文化之间也有区别,近日,我参加“中法诗歌节”的交流,现场,中国诗人和批评家们一个劲地向法国诗人们致敬。20世纪对于法国人的意味和对于中国人的意味还是有点不一样,甚至存在很大不同。法国人用法语写作,法语有法语的传统,中国人用中文写作,中文有自己的大传统和小传统,大传统就是古汉语,小传统就是使用现代汉语,包括民国以来,甚至可以说是我们新中国以来已经形成的一套思维方式。这种情况可能跟法国诗人遇到的情况还是不一样。
所以,中国当代的诗人和国际诗人的交流会有一些相似的经验,但是在这种相似的经验中,有我们自己独特的经验,其实这也是当下中国诗人们所要面对的非常根本的一些问题。诗人需要向自己写作的困难负责任,而读者不需要,读者只负责阅读和批评甚至谩骂,说你的诗写得很糟糕,说你已江郎才尽,没什么才华,你赶不上徐志摩……读者不需要为诗歌继续往前走负责任,但是写作的人他得想这个事,所以他会面临无数困难,我先说这么多。
(实习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