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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遏制之沉默

2014-05-16 13:57:28来源:北京文艺网专稿    作者:冯冬

   

  当代美国诗人查尔斯·西米克的诗以自我对白来呈现主体分裂的多重化。此种意识之于无意识的独白取消了对于身份的哈姆雷特式的宏大追问,而代之以一种低调、简约、去修辞、零度写作的风格。在《内心的人》一诗中,反抗的抒情主体喜剧性地裂变为复数:“我们对着世界 / 扮出同样 / 丑陋的怪脸 / 我挠痒 / 他也挠痒。”“我”的内核中隐藏了一个“陌生人”,“我”与此人独坐到半夜,“洗着我们沉默的牌”,最后,“我”绝望地对“他”说:“尽管你发出 / 我的每一个词,/ 你却是陌生人。/ 你说话的时候到了。”命令式的结尾透露出自我认知的紧迫和焦虑,而本我的沉默或失语则暗示自我的追问始终悬而不决。正是此种“欲言而止”,此种处于悬崖边缘的沉默道说,同时赋予西米克诗空间上的封闭性与敞开性。诗人在看似简单的、减值的语义单位上展开了对黑暗存在的探寻。

  西米克擅长于制造恐怖的沉默气氛,他写过一首《战争》:

  一个女人颤抖的手指
  历数伤亡名单
  在初雪的夜晚
  屋子很冷,名单很长
   我们所有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此处我们看到巴特所谓的中性写作或白色写作:“此种中性的新写作置身于各种呼声和判决里,却不参与其中……此种透明的言语,由加缪在《局外人》中首次加以运用,他完成了一种不在场的风格……于是写作被归结为一种否定模式,语言的社会性或神话性被消除,以换取一种中性、惰性的形式。”加缪小说里的主角在母亲的葬礼与自己的审判中采取不介入,不在场的消极态度。同样地,西米克诗中战争的通常元素(战士、战场、炮火、喧嚣、流血、杀戮)全不在场,只见一个与辛德勒名单相反的死亡名单出现在“初雪的夜晚”,且被一个女人(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或失去丈夫的妻子)“颤抖的手指”所历数。残酷的战争被装上消音器,战争的后果没有被展现为触目的横尸遍野,而是被缺席化,被移置(可以从弗洛伊德关于梦的分析上来理解这个词,因为整首诗如一个梦境)、缩小、聚焦于一个封闭点——屋子,或名单,或再小一些,手指。诗里各个细节并不直接指向战争,而努力去营造不确定的恐怖气氛;这在某种程度上提醒了我们马拉美说的诗必须暗示的象征主义诗学,不介入比直接介入更为可怕,海伦·文德勒认为:“你逃不出西米克的诗,进去之后,你就被监禁在那毫不妥协、无法拯救的世界里。”

  西米克惯于构筑一个沉默的世界,在其中回味暴力的本质:“付费频道上,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 / 饥渴接吻,撕扯对方衣服 / 我把音量关掉,一片漆黑 / 除了荧幕上有 / 太多的红色,太多的粉色。”与战争暴力实质相同的性暴力也被装上消音器,性交如卡通画一样在荧幕上呈现,如贝克特无声的荒诞剧一样被搬上舞台。诗人将自己的听力剥夺,让其视觉独自承受喧闹色彩的刺激,以产生类似“通感”的效果。此种对暴力的“凝视”暗示暴力对人的精神产生的深层吸引与分裂。据弗洛伊德和布罗伊尔看,这是一种宣泄疗法,通过在记忆中重复唤起创伤性事件以达到对它的心理克服。

  西米克从小生长在战火弥漫的南斯拉夫的贝尔格莱德,后于1954年移民美国。他父亲曾遭盖世太保逮捕,他在一篇回忆录里写到:“一天夜里,盖世太保来抓我父亲。我正睡觉,突然强光把我照醒,他们乱翻东西,弄得很响。我父亲已穿好衣服,喃喃低语,可能在说笑话。他就是这样,情形再艰难,他总努力显得幽默。他们带走他后,我又睡着了。”在暴力与独裁面前,诗人并没有激动地大喊,而是沉默不语,“我又睡着了”,部分地因为他那时还小,不完全懂得发生了什么,此外,我们知道精神创伤有时要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发作,创伤具有“事后性”。总之,战争并没有立刻激发控诉性的言语,而是穿透入西米克的无意识(根据弗洛伊德,记忆中任何东西都无法被抹去,只能被压抑),以致他后来写下“云 / 如骑马的人 / 幻影般的解放者 / 在黑暗的办公室前举起刺刀”这样噩梦般的诗。

  作为暴力的结果,西米克的诗里充满残缺的人与物:盲人,瘸腿,驼背,三个指头的侍者,无眼睛的鸟,无头的鸡,洋娃娃的空眼眶,开裂的墙壁等等。有时,西米克叠加视觉与听觉的丧失,以揭示一种无光无声的黑暗存在:“你将如盲人看一部无声电影。”盲人无法看电影,只能去听电影,但恰巧又是部无声电影,于是这种享乐变得荒诞、不可理解。残缺与空白乃另一种形式的沉默,加倍的沉默,因为残缺之人本有叫喊、控诉、反抗的权利,他的沉默指示着人类言说本能的遏制。反过来说,残缺的人和物无需借助声音言说,他/它们的残缺本身即一种表达,甚至比言语的更有力量。“两只截肢的肘 / 举起一个赤裸的小婴儿 / 好让它呼吸夜晚的空气。”

  对于言说的焦虑、克制——“痛苦进入了树与白云的沉默”——在西米克身上产生了一种负的、反浪漫主义的、视觉错乱的诗学。暴力由于超出理解的限度而具有了某种可怕的喜剧色彩:“那天有好多士兵 / 好多难民拥挤在路上 / 自然,一只手轻轻一点 / 他们全都消失了。”残缺本身被西米克黑色幽默式地普遍泛化:“太多的拐杖,甚至日光 / 也需要一根,甚至上升的烟,也需要一根 / ……蚂蚁拄着玩具拐杖 / 风拄着幽灵拐杖 / 到处不安静 / 面包装了假肢 / 无头洋娃娃坐上轮椅 / 小心,我妈妈正把 / 两只小刀当作拐杖 / 在她蹲下去撒尿时。”狂欢化与漫画式的处理方式旨在将战争暴力解构、颠覆,而看似疯癫的群体肢体言语(人的与物的),无疑比单个的、理性的、声讨的话语更具阐释上的敞开性。[NextPage]

  如果说前面的《战争》一诗只模糊地透露出文德勒称之为“预兆”的气氛,那么在《探险者》一诗中,世界则将人类秘密地吸入沉默的黑洞中:“他们在晚上 / 抵达目标的内部 / 无人欢迎他们 / 他们带的灯 / 将他们的阴影 / 投射到自己的大脑里。”没有一个形容词,不可化约、冷峻坚硬的动词和名词支撑起柏拉图式的寓言洞穴。时间被取消,被转化成空间,空间在沉默中敞开,邀请好奇的探险者进入,同时又令人恐惧地封闭,灯光将阴影投射到他们自己的大脑里。探险者开始记录周遭景象,天空、大地的颜色“不可穿透”,河流仿佛在地底下流淌,他们寻找的“奇迹”和“新星”毫无踪影,“没有风,也没有灰尘”,“有人打扫过”,就在他们记录下这一切时:

  新世界
  渐渐把黑线
  织入他们体内
  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除了一声低语
  也许是他们某个
  或之前来的人发出的
  它说:“我很高兴
  大家最终都来了……
  我们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吧”

  艾略特预言的世界终结的方式(呜咽)被改写、虚化成鬼魂般飘荡的、无法确认归属的一声低语。在这个反讽的美丽新世界里,寻求宗教神启(奇迹)与生活方向(新星)的努力就这样莫名其妙、噩梦般地破灭了。

  这群探索者可视为被理想引入僵局的浪漫主义者,他们天真地进入“目标”以探寻意义,却遭死亡黑线(来自世界内部的某种操纵力量)的侵入、胁迫、规范,不得不在沉默与虚无中安顿下来。他们尽管不满,也只能勉强“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西米克没有提供另外的出路,他将我们封闭于他的沉默之洞。这首诗可以读作后奥斯威辛时代的一个寓言,无路可走,而毁灭型性格的人永远站在十字路口。西米克自己也曾“在噩梦中 / 到达 / 十字路口”。敞开的十字路口与封闭的洞穴同样让人无法上路。浪漫主义价值观(雪莱所说的“对遥远事业的忠诚”)在现代战争的黑色风暴中已遭损毁。现在,人类在一个连废墟都不是的、有人打扫过的“无世界”的纯粹空间里存在。

  在对词语难以穿透的物的黑暗内部的探寻中,西米克倾向于认同坚硬的沉默的物,这表明他现实主义的诗学立场。“进入石头 / 那是我的方式。”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满》里提到减少痛苦的三种方式,第一种是努力去改善周围的世界,最后一种——最残酷的一种——则是钝化我们自身的感觉。痛苦说到底来源于感知,只要麻痹或切断感知的回路,痛苦也随之减轻并消失了。西米克采取最后一种对付痛苦的办法。诗人进入石头后发现石头的内部 “凉爽安静”,它“慢慢地、不动声色地 / 沉到河底 / 鱼游过来敲它 / 听它。”创伤后的“我”关闭了,与世界割裂开去,形成一个斯多葛式的圆形自足体。

  布罗茨基曾写:“石头有它们自己的质量 / 这使它们免于 / 通常的盘根错节。”通过割断与世界的瓜葛,打破复杂的人际网络,通过遁入无声无光的物质内部,人避免了“盘根错节”所带来的痛苦。布罗茨基羡慕物对痛苦的无穷耐受:“物可以被击打,烧毁 / 被挖空内脏,粉碎 / 扔掉,然而 / 物永远不会大叫,我操!”与布罗茨基不同的是,西米克放弃关于物的垮掉主义立场,并更加怪诞。西米克猜测物的内部也许不完全是黑暗:“也许某处,山冈后面 / 透过来月光 / 足以照亮 / 内部的墙上 / 那些奇怪的书写与星座图案。”山岗、月光、内部的墙、星座图案形成某种沉默、怪异、哥特式的空间四维体。闭合的石头被月光(微弱的希望、信仰或来自他者的交流?)所穿透,敞露出复杂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虽然显露出来,却不容易读懂(如《旧约·但以理书》里墙上的预言书写一样亟需阐释),西米克也许在向我们暗示,人类丰富的内心世界等待着照亮、开启与解读。

  沉默、空无、物化在西米克诗中怪诞地纠缠在一起。他的基本诗学命题几乎可以表述为:暴力切断了声音的表述。他的诗里到处出现拿着剃刀的理发师,随时准备割喉,失语的人将自身的可怕沉默投射到空间,投射到物上。在《拆卸沉默》一诗中,沉默被个性化为暴力的牺牲品:“先拆下它的耳朵 / 小心,不要让血到处溅 / 吹声尖哨,把它肚皮剖开 / 如果里面有灰尘,闭上眼 / 朝着任何一个风吹的方向把它吹走 / 如果有水,沉睡的水 / 拿些一个月没浇过水的花茎来。”“沉默”同时被处理成一个人和一件物,被残忍地剖肠挖腹,整个过程颇如《庄子》里的庖丁解牛,只是最后接近心脏的时候:

  此刻一片漆黑
  慢慢地、耐心地
  寻找心脏,你不得不
  爬到遥远的空荡荡的天际
  才听得见它的心跳

  这里出现了一个悖论:为了听见沉默的“黑暗之心”的跳动,必须极度地远离它而不是靠近它。也就是说,必须把沉默放置于广漠的宇宙空间才能理解它的实质。西米克对准沉默架设一家倒置的望远镜,听者只有站在阿基米德那个不可能的点上,才能听见“沉默”奄奄一息的心跳。作为暴力的屠杀对象,沉默的人在宇宙的空旷中听到自身的回音。

  此种空无、沉默、冷寂的诗学在《艰苦的气候》中被推到极致,敞开与封闭,世界与内心被置于一幅泰坦尼克号的远景画上——

  脑壳里的大脑
  十分寒冷……
  如宇宙天平里的
  一块冻原
  银河系的风 
  远处高耸的冰山
  极地夜晚
  巨大的海轮陷入冰里
  几盏灯仍在甲板上燃烧
  沉默,强烈的寒冷

  不管是在物的世界,还是人的世界(这二者在西米克那儿很难分开),西米克似乎都没有给我们多少希望。《老年夫妇》中,老两口产生自闭症倾向——两人之间没有言语交流,晚上也不开灯,视觉、听觉双重沉默。另一首诗中,老年人同样不开灯:“房间的窗户 / 如黑板一样黑”,老人听“自己的心跳”和“墙里耗子的声音”。老人听觉的敏锐与可听事物的稀少形成反差,在自我倾听与对虚无与死亡的倾听中,表达出人在世界面前的沉默。这对我们这个众声喧哗的后巴别塔时代,无疑是一种诗意的纠正。

  (实习编辑: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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