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家穆涛,不耻下问,催请对散文的长、短发表意见,遂成此文。
稿子越抻越长,先秦百家的凝练不多见了,汉赋的铺陈大行其道。
信息时代,码字不用竹简,传播不用手抄,作家三天成书,五日出版,被嗤笑,“像蹿稀!”
但长篇幅的散文多起来了是事实。短未必好,“虽小却好”岂不更好?长未必不好,“虽好却小”不也遗憾?
当散文的疆界越来越大,大到囊括所有的纪实文学时,散文的“长”便势不可挡,几十万字的不谓稀奇。看你怎么认定。《酷吏列传》是人物合传还是散文甚或报告文学?(文中十人中的九人均为武帝时人,报告当朝啊!)《水经注》既是史地水道名着,也是优美的山水散文。就文体来说,《往事并不如烟》是人物传记还是时政散文?《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是传记文学、回忆录还是长篇散文?
《美文》杂志一贯致力的“大散文”极富包容性,更多地继承了古典散文的传统,是一次上规模的大行动,激励千千万万文学爱好者参与其中,只要辞章用心、真情流露,总会出人才的。
小说分长、中、短,《美文》杂志把散文也分为长、中、短,让事实上存在的长短之分“合法化”并且叫响。但是长短的分野只能以篇幅大小计。一九八四年,我为《中外着名中篇小说选》作序,说获奖短篇中,字数接近或超过《阿Q正传》的不是个别现象,要是不加限制地拉长,势必放纵笔墨以致失控,所以,我在孙犁谈中篇有别于短篇的五点之外,添加一条说:“中篇小说的字数大体在三万以上,十万以下。”
参照上说,中篇散文控制在三万字以下,短篇控制在万字以内,长篇作家也望手下留情。信息时代,忙得要死,谁愿意盯着又长又水的文字打哈欠?你想折磨人,你就把话说尽。
刊物怕读者受折磨,设专栏征集“精短散文”,再精、再短,限制在两千字以内吧。
真正的作家惜墨如金,字字珠玑。茅盾早在一九四五年就提醒作家说:“把字数多寡的条件看得重些,先求能短,也许是对症发药的。”
刘禹锡贬朗州(常州)时,蜷曲在一间斗室,用平易的文言写了《陋室铭》,尽述其之不陋:“何陋之有!”句法多变,属对精工,地道的散文诗,仅用了八十一字!今人平凹,用文绉绉的大白话写了《游寺耳记》,奇崖怪树,一路胜景,豁然开朗,如入桃源,一身仙气,妙语惊人,算上标题不过三百二十三字。其《四月三十日游青城后山》,高、深、静、虚、光、色、野、迷——“人全然都绿了”——“站立不动,让花雨淋着。”精短不到五百字。
还有更短的,如佚名的《一碗油盐饭》:“前天,我放学回家,锅里一碗油盐饭。/昨天,我放学回家,锅里没有油盐饭。/今天,我放学回家,炒了一碗油盐饭,放在妈妈的坟前。”复调咏叹,(算上标点)凡五十九字。韩翰的《重量》:“她把带血的头颅,/放在生命的天平上,/使所有的苟活者,/都失去了——重量!”三十二个字。苏忠的《痛》:“奶奶抱着我把我轻轻放进摇篮我抱起奶奶将她轻轻放入棺木。”二十七个字。散文诗,也就是诗。
古人面壁苦吟,不惜捻断胡须,精短而且浓郁可以说达到了极致:五绝,二十个字;七绝,二十八个字;《十六字令》,十六个字;《忆江南》,二十七个字;《如梦令》,三十三个字;《天净沙》,二十八个字——那艺术魅力啊,了得!不可抗拒,世代为之倾倒。
“任凭你千军万马,老僧只凭寸铁伤人。”千字以内的,管它叫“微型散文”,如何?
(实习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