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2014年2月23日)下午,在民生美术馆第十二期“诗歌来到美术馆”活动中出现了有趣的一幕:一位诗歌爱好者主动要求朗诵多多的诗歌——字正腔圆,感情充沛。朗诵完毕,有读者鼓掌叫好。“你这么朗诵诗歌就是舞台腔,是万人一调”,诗人多多立马就毫不客气地骂了他一通,“有人这么朗诵我的诗歌,我的心都碎了”。
昨天的“诗歌来到美术馆”活动请来的是朦胧派代表诗人多多。与之前11位诗人不同,多多讨厌谈任何关于诗歌理念的东西,对来的读者也不会那么客气,“教训”听众陈腐观念时,多多一激动,京片子就上来了。
那位读者用话剧演员的方式朗诵多多的诗歌,让多多非常受不了。他劈头盖脸地把这种朗诵方式骂了一通。“这就是舞台腔!”多多马上站了起来,“祖——国——”,“母——亲——”,“就是这个调,是程式化的调,这么朗诵是对作者的冒犯。”学过美声的多多开始现场演示什么叫“舞台腔”,什么是“港台腔”,“港台腔,软趴趴,说的是广东话也不是广东话,还有其他很多调,这么朗诵就是万人一调!”
多多曾在《农民日报》工作,2004年被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聘为教授。他说,学校里经常举办各种诗会,但他挺害怕在大学里参加朗诵会的,“学校里那种诗歌朗诵会都是那样的,一般都会有个乐队,会有人弹吉他,还有大喇叭和投影,什么都有。学生们朗诵的时候,就是这种‘祖——国’,‘母——亲’。念到大海,投影的画面就是大海。”多多控诉道:“我跟你讲,有人这么朗诵我的诗歌,我的心都碎了,我要哭啊!”“我会叫他们把这些东西都关了,这么朗诵诗歌,是极端的无知,这成了闹剧。”
多多也会参加很多国外诗歌节,在他印象中,国外诗歌节就是安安静静读,没什么废话和其他舞台性的东西。他参加诗歌节朗诵时最讨厌的是预演,“不需要预演,我肯定行。如果一预演,就完蛋了。读诗的时候,怎么能每次都读得一样。这是反诗歌!”
虽然现场很多读者很热情地要读多多的诗,但多多说,其实他还是觉得,诗人读自己的诗比较好!“诗人朗诵自己的诗,能唤起的东西太多了。”不过多多说,其实大部分诗人都不会朗诵,“诗歌朗诵是一门艺术。”多多说,他见过的诗人里面,朗诵诗歌最有魔力的是布罗茨基,“我亲眼见过,他是按调性来朗诵,一上来念‘魔鬼——轰炸’,‘轰炸——魔鬼’,反反复复10分钟然后我们就完全被催眠了。他有这种魔力。”
那么普通读者怎么来朗诵诗歌呢?多多认为,该怎么念就怎么念。但他还是提醒,“朗读的时候,不要呆板地根据标点、段落、断句来念,而是根据自己的情感和呼吸节奏来断句。”
多多不是个按照客套来跟人交流的人,他会当场反对读者那样念他的诗,指出主持人的问题哪里不对,也会对主持人提出的某些要求干脆地说:“不!”
从活动中可以看到,多多反对关于诗歌的理论,只相信诗人的内心。尽管多多不谈诗歌理念,但在一个多小时里,他还是谈了很多重要问题。
现场互动
什么是诗歌的音乐性?
多多: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也是诗歌本体非常重要的一点。我们讲诗歌的音乐性,基本都会谈到韵律问题。但现代诗歌的音乐性,早已经不是古诗词意义上的音乐性。诗歌,为什么不同于其他艺术形式呢?音乐性非常重要,但已不在于平仄押韵,不再是歌唱性,但音乐性依然保留着。在1980年代中期,我对威尔士诗人迪伦·托马斯着迷,迪伦的节奏是词组节奏,产生的效应就是迷狂。
什么是诗歌的表达?
多多:诗人都爱表达?我个人认为,表达在我的词典中不存在。在说表达的时候,其实就是指语言就是载意的一种工具。
我认为,从表达角度看诗歌,就太小看诗歌了。诗歌的本源是创造性,诗歌是无中生有的东西,该来的就来了。诗歌具有神秘性,从心灵来,是非说不可,就这样出来了。可以说容易,也可以说很难。
诗歌的本意是自由和开阔,每写一首诗都是定义一首诗,但没有终极性的对诗歌的定义。如果把诗歌捕捉到概念里,那是死的、假的诗歌。
诗人都是不正常的吗?
多多:不正常?这个词非常重要。那什么是正常?其实不正常更准确的表达是反常。
如果经历过爱情,就知道什么叫正常和反常。诗歌,要求的是破坏我们的惯性思维和心理惯性。人形成惯性,创造力就被扼杀。现代主义诗歌,真正意思是断裂。诗歌实际上就是语言更新,但并非刻意求新。我们诗人就是不太满足于那种四平八稳的逻辑,就是打破它,因为这不真实。
你是拧巴的人吗?
多多:评论家是猛兽,要把诗人抓进笼子里分析。这有用吗?我们的生活充满矛盾冲突,外在和内心的冲突。每个人都逃不掉。什么是平和?用普拉斯的话说:像健康一样遥远的国度。
诗歌为什么读不懂?
多多:我上课做讲座,最普遍的问题就是,我怎么读不懂,那就对了。
懂是理解。我做个比喻:恋爱,男孩、女孩、情人,不管多长时间,理解是最后的事情,理解完就分手了。爱情需要盲目,需要想象,需要理想的投射,无论最后怎么样。这是一种价值,诗歌同样如此。理解是最后的事情,当然理解非常重要。但如果一开始就先理解然后写,从观念出发写作,写出来的东西就非常干涩,这不是写诗歌了。已经有那么多哲学家了,需要你这么写干吗?
对诗人来说,冲动、感受、直觉非常重要。思想、逻辑、观念全都源于感觉之中。艾略特说,没有不带情感的思想,也没有不带思想的情感。两者密不可分,剥离就是自杀。
你怎样开始写诗歌?
你的诗歌养料是什么?
多多:中国现代诗歌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一路下来没有间断过。我们朦胧诗歌怎么来的呀?我想,长话短说,最为重要的就是课本。但把当时的课本拿出来,我们是不可能写诗的。我们的教材是黄皮书,黄皮书是文学。当时我读到了萨特、阿克肖诺夫,十七八岁就接受了熏陶。然后是“文革”,我们没有课程压力,我们插队,爱怎么就怎么样。如今像你们(受课程压力),就没有办法写诗了。
怎么看你的语言变化?
多多:这个问题是存在的。我不是刻意地变化,是自然地发生,和年龄有关。想保持风格不变是妄想和无知,该怎么走就怎么走。诗歌要求的是,个性化的书写、个性化的阅读。诗歌强调这一点。
你如何保持创造力?
多多:简单说我就是有病。创造力的延续靠什么?我有40多年一直写作。我要说的真话是,艺术是治疗。一正常就写不了,有病的就非得写。
语言是诗歌的材料,人人都有诗心。但成为诗人的很少,你能受这苦吗?诗人是苦行僧。“病人”不是有病,是找病。有志于当诗人,不是自己的选择,是被选中的。但人人都去写诗、读诗,终身受益,这是人生价值。但不要说自己要成为伟大诗人,这是无知。这是看到的诗歌背后的权力而已。对于诗歌,我的终极是热爱它。
你的困惑是什么?
多多:警觉,不姑息自己,不抬高自己,就是要回到原点。
(编辑: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