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九叶诗派”的最后一叶,93岁的郑敏耳聪目明,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住在清华西门附近荷清苑的她,每天都忙于读书、思考问题,甚至很少出门溜达。见到记者来访,老人非常高兴,一口气聊了两个多小时,中间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还连称自己一点都不渴。谈话中间,她的双手不时在空中比划,最后还激动得从沙发里站起来。
话题不断跳跃,从17世纪的英国玄学、18世纪欧洲宫廷诗歌、19世纪的浪漫主义文学,直到20世纪的现代派文学和今天的后现代主义哲学,完全是一次跨世纪的文学哲学之旅。“我的脑子一醒来就想问题,内心是哲学的延续。”郑敏说,“哲学、音乐、绘画,这三样是丰富我生命的东西,我从这三样里找到生命的乐趣。”
老诗人也想开个微博
郑敏的家中,客厅和阳台改造的一间书房里,周围书架上全是哲学和诗歌的书刊。角落里有两三个小花篮,花朵早已枯萎,但主人似乎并不在意。郑敏平时看书的座椅靠近阳台,下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落在她的脸上。“我喜欢阳光,喜欢大自然,一拉开窗帘,外面的新鲜空气就进来了。”老人笑道,学术空气也应该保持清新的状态。
郑敏思考的话题,大都和哲学、诗歌这两样有关。提起这些话题,她口若悬河,不容旁人置喙,并表现出深深的沉醉感。郑敏称自己是两条腿走路,一条是哲学,一条是诗歌。“我跟大多数女性不一样,打小就喜欢抽象思维,因为我的亲生父亲研究哲学,他是学理工科出身。”她觉得,自己喜欢抽象思维,可能跟遗传有关系。
如今的郑敏,更像个纯粹的哲学家那样生活。她说自己每天都在思考,脑子从来不停,很多想法搅成一锅“八宝粥”。“我每天都思考哲学问题,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怎么过跟我没关系。”她自嘲地说,也许在别人眼里,自己看起来很古怪。不过,郑敏喜欢跟年轻人交流,从不上网的她,竟然听说过微博,“我应该开一个微博,了解当下世界的舆论。”
不喜欢女性“闺房诗”
身为诗人的郑敏,起初对新诗和白话文并不感兴趣。她觉得那些东西太幼稚:“我上初中时,念的白话文太可笑了,跟深刻的古典文学没法比。”她笑道,从胡适提倡白话文之后,中国新文学走了很长一条弯路。“胡适那一代人为了打倒古典文学,就提倡民谣。”可在当时,西方已经出现了现代派文学,中国诗歌却还停留在歌谣阶段,“这非常糟糕”。
引领郑敏走上诗歌创作道路的,是著名诗人冯至。当时正值抗战时期,她在西南联大学习,起先她就读于外文系,后又转入哲学系。郑敏把自己的诗歌写在一个小本子上,在一次德文课后,她鼓起勇气拿给冯至看。冯先生看过之后对她说:“写诗的路是很长很寂寞的。不过我觉得你这里头还是有诗。”郑敏从此坚持写诗,与冯至也形成亦师亦友的关系。
郑敏喜欢冯至的诗,因为他的诗很有哲理,而她自己写的诗同样离不开哲学。“我在诗歌方面,一直不属于闺房诗歌,不喜欢那种女性创作。我的诗歌跟哲学是近邻,这不是口头语,而是真正的实践。”郑敏自豪地说,中国新诗在上世纪40年代才开始有点模样,中国新文学也有了新格局,跟西方现代派文学挂上了钩,这正是西南联大外文系的功劳。
文学界应引入哲学思维
郑敏一直认为,中国当代文学也应该引入哲学思维。她曾于1948年到美国留学,念的是后现代哲学。“美国人的哲学非常普及,哲学思维已经渗透到日常生活里,文学里也有着哲学思维,诗歌更是代表了美国哲学的最新表现。要是你不懂哲学,根本看不懂他们当下的文学和艺术作品。”
“但中国文学太像一座庙,就知道现实主义,没有什么流派,有太多的束缚,我对中国文学的前途不可想象。”郑敏忧虑道,知识分子就应该有良心,自己认为什么是对的就说什么,不要追逐外界的潮流。她还感叹,现在的中国大学太保守,年轻人想学东西,却没有人教,像外文系就知道把外语当一门工具,很多人不是真的喜欢文学才去学外语。
去年,郑敏出版了自己的文集,算是对一生的文学、理论创作进行总结。可是,提起自己的作品,她的语气似乎有些寂寞:“我是一个旧时代过来的人,像我这种年龄的中国人,绝大多数都不喜欢西方现代文学、哲学,可能我是一个异类。我的诗有点怪,就像是一盘大杂烩,也没有多少读者。”不过,她对此抱着任其自然的态度,自己想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当事者说 郑敏自认“九叶诗派”不成派
在中国文学史上,人们习惯于将郑敏归类于著名的“九叶诗派”。和她一样,“九叶诗派”中的很多诗人都曾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在那里学习西方现代派的文艺理论,并且开始创作诗歌。他们自称是“一群自觉的现代主义者”,在中国文坛掀起了现代主义诗潮。
不过,郑敏并不认同“九叶诗派”是一个文学流派的提法,“只是一小撮旧知识分子正好凑到一块,大家有共同的文学背景,对现代派诗歌有共同的感觉,就这么一点事。”郑敏停顿了一下说,“九叶诗派”没有讨论过抽象理论,私下彼此也很少联系。
提起这些旧日的诗友,却不小心触动了老人的心绪。“他们都走了,就我活得长,由秋天到冬天,哪里还有九叶呢!”郑敏动情地说,现在只剩自己这一片叶子,已经没有老朋友可以联系了。
(编辑: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