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荡子是一个天才诗人,至少,它也是一个哈罗德·布鲁姆说的强者诗人。
我多次拿起他的诗集,随即又迅速合上,他的诗像是一件一件的艺术品,每一个字都近乎完美,每一个字都值得看三次,第一次看它的构型,第二次看它的声音,第三次看它的安静。当我手捧这些圣洁之诗时,我就像西川诗里那个领取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
他的语言简短,并因此而精炼,他的诗句可以和佛教中的禅相比,都看似最平常的话语,然而却有不同寻常的威力,仿佛一个站在彼岸的人回望此岸之地,我无数次打开他的诗集又匆忙放下,每次只读一首诗,每一首诗都要读几遍,有时候我翻遍一本诗集都不用花费这么多时间。东荡子是一个语言的幽灵,他暗中在诗句上变幻手法,每读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觉。他在一首诗里传达给我的东西太多,让我的阅读必须不断地停下来,再读下去就是浪费(我第一次体会到“浪费”这个词),不仅是对后一首诗的浪费,更是对前一首诗的浪费。我也第一次发现我对诗的容量原来这么窄这么浅,一首诗几乎都装不下,何况一首诗有的才三五句,平常时正本诗集可以一咽而下,遇见了东荡子,仿佛遇见了神灵。
这样的阅读给我带来了恐惧,但带来更多的是惊喜,看他的诗激发了我的创作欲。快乐之余令我又无比忧虑:看一首就少一首,这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这样的感觉多么珍贵,曾经我看卡佛的诗集《我们所有人Ⅰ》(舒丹丹译)时有过,看《我们所有人Ⅱ》时,这种感觉就没有了,然而看东荡子的诗,这种惋惜越来越强烈,也许我在故意拖延看完它的时间,我并不掩饰自己舍不得那么快将它看完,甚至我也敢于承认,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他的诗我才看了一半(黄礼孩编选,第八届“诗歌与人·诗人奖”专号:《东荡子诗选》)。
二
我一直试图找到一种途径进入他的诗里,在寻找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他的诗语就像纯净的水,而我就像空洞干燥的海绵,一触碰到它便不知不觉间浸润其中,浑身湿漉漉的,却全然不知道水自何处进入了我的身体,如果它是花,那么我的全身都散发着它的花香,如果它是风,那么我的周身都是微风盈盈,套用旧语,恰如“润物细无声”。
我又不由自主想起了读其他诗歌的感受,无论是底层写作还是乡土诗,它们凝重的脚步紧紧粘在土地上,失却了灵魂向上轻盈的飞翔,充斥其间的苦难叙述,也因他们模糊的身份认同而显得尤为可疑;抑或当下的先锋诗歌创作,这些被批评者视为前沿的作品,也因诗人的内在世界不够坚阔,只看见一堆凌乱空大的架子,而不见温暖强劲的实体,它们像语言造就的一堆怪物,更多可能是被时间吞噬的一堆废物;再比如后现代诗歌,它是打开诗歌潘多拉魔盒的手,又是其中最为妖艳的一支,无可否认它带给了我巨大的审美革命,造成了强烈的心灵冲击,让我在兴奋的时候本能地感到一丝惶恐,当它被大众所嘲弄和追逐时,我知道它陷入了无边的自我纠缠之中。那些“隐蔽”在批评家视野之内,或者说被忽略的“绝大多数”,即亲近化的诗歌表达,反而有被弃之不顾之势,这种和陌生化截然相反的诗写模式,基于“一种大巧若拙、大美若素和大气浑成的美学标准”(陈仲义),反而为阅读者和批评者所不屑了。
而我正想把东荡子的写作归为一种亲近化写作,这样的亲近化并非指的是他的诗多么专注于生活琐碎,阅读者因此而感到亲切和熟悉,而是在人生的长河里历练之后,化雕饰为质朴,变抽象为平实的诗意追求,他知道一首诗应该从何处入手,又应该在何处收住,简洁的文字令人赏心悦目朴实的话语犹如出自最平和的人口中。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简单的句子隐藏着神秘的魔力,并流露出不寻常的气息,你会惊讶于他说出了你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的话,我就是沉浸在这样的惊喜之中,他说的如此自然和美妙,这不就是我想达到而没有达到的么?
他的朋友早已说到他的诗“倾向于独立的思想或幻想的结构”,他的诗“就像上帝的手笔,诗意隐匿于他的创造物之中,无迹可寻,却又让你感受到诗性无处不在”(黄礼孩),沉迷于他的批评者也感慨:“读他的诗,就像和一位与世无争的怀想者进行纯粹的思想交流,没有世俗的杂念与烦扰,没有欲望喧嚣和躁动,云卷云舒,深水静流,一切都是平静地直接面对生命,面对理想,面对信念”(洪治纲)。多么恰切的表白!东荡子的诗是写“慢”的而非写“快”的诗,这必然也是写给时间而不是写给时代的诗,虽然他已先于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然额他智慧的语言却将一直留存在人间。
三
东荡子从来不回避自己是一个“异类”,“今天我会走的更远一些/你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叫异域/你们没有言论过的话,叫异议/你们没有采取过的行动,叫异端/我孤身一人,只愿形影相随/叫我异类吧/今天我会走到这田地/并把你们遗弃的,重又拾起”(《异类》)。我无法把这些诗句割裂,只能把它们全部引录出来。今天他确实比我们走的更远一些了,到了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说着我们没有言论过的话,甚至采取了我们没有采取过的行动。他是一个智者,犹如呢喃般地说着慧言,他早已知晓了自己和世界的不同,对这一切也坦然接受。在诗人中,他不是一个遭人排斥的“异类”,而是一个令人喜欢同时也令人敬仰的“异类”,他独自轻吟着心灵深处神秘的话语,除了爱,似乎早已把尘世的诸般琐事都已放下,在他选定的那一条路上越走越远,最终走出了人们的视线,消失于天地间。
如果说,在《异类》里他扮演的(扮演显得太矫饰)是与大众的分离,或者说是与现实世界的分离,成为与之格格不入的“异端分子”,那么,在《他却独来独往》中,他却成为了一个自在洒脱的“孤独者”:“没有人看见他和谁拥抱,把酒言欢/也不见他发号施令,给你盛大的承诺/待你辽阔,一片欢呼,把各路嘉宾迎接/他却独来独往,总在筵席散尽却大驾光临”。他在天地之间相往来的同时(他知道天堂里“有一根木条的确已断裂”(《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也会在人间逗留,可是他并不向人发号施令,也不轻易许下承诺,他不会奉迎你的荣华,却甘愿与你共度荣华之后的孤寂时光,喧嚣之后的平静,他与你可说的话也是平淡真味的。是的,他就是这样与众不同,他不是来到世间享用繁华,却像是给世间传播箴言的使者,浪漫的形象,放浪的形骸。罗素说:“在时空上保持某种程度的孤立,是产生伟大作品不可或缺的要素。……事实上,我们所受的痛苦,不在于神学信仰的贬值,而在于孤寂气质的消失。”东荡子就是保持着自身孤立气质,从而奇迹般地创造出了一般人难以达到的诗歌高度。
这样的一个“异类”和“独来独往者”,栖身于人世,也必将有一个容身之地:“这里还有一本可读的书,你拿去吧/放在容身之地,不必朗读,也不必为它发出声响/葡萄发酵的木架底下,还有一个安静的人/当你在书页中沉睡,他会替你睁开眼睛”(《容身之地》)。容身之地已不必拥有其他物什,一本可读的书就够了,安静地守护着,秘不示人,就像守护着一条隐秘的小径,这个容身之地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一条通道呢?经由它通往的那片神秘而广阔的领地,其实也就是诗人灵魂的诗意之居,别人永远也进入不了,那里就是永恒的安宁之地。
他早已知晓了自己的归期,离开并不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唱完最后一首歌/我就可以走了”(《暮年》,所引诗句下同),他会是那只夜莺么?“我跟我的马,点了点头/拍了拍它颤动的肩膀”,马知道你要走了吗?它颤动着肩膀是否就是告诉你它也准备好了出发?“我的马”让我不由得想到了索雷斯库的“狗”:“从狗的身边走过时,/也没有同它聊上几句。/狗感到惊讶,然后又安下心来:/‘这说明他/不会走得太远。/马上就会回来的。’”(《离去》,索雷斯库)。都是相同的主题,都把死亡举重若轻地写下来,那些生命中亲密的朋友,一直陪伴他们走到最后。“黄昏朝他的眼里奔来/犹如我的青春驰入湖底//我想我就要走了/大海为什么还不平息”。时光如白驹过隙,虽然“我”就要走了,但爱仍然留了下来,化为心底隐约的遗憾,像海潮一样不断拍打着心房,简单的文字,却暗含着诗人无边的意绪,其悠远空旷,不能排解。
四
作为一个明确自己“异类”身份的诗人,必然也说明了他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他既知道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也知道自己所要追求的是什么,“寻找”便成了东荡子诗中的一个暗藏的的重要主题。他的诗总是不由自主似地流露出这种寻找的渴望,由于他独特的写作风格,追寻在他的诗里便有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和尘世芸芸众生的实在物质追求不同,东荡子“没有纠缠于生活琐碎之事的泥潭,所以认同了非写实的语言”(黄礼孩),他的寻找是灵魂的追索,是对生命的一次又一次叩问。有对时间的追寻:“该降临的会如期到来/花朵充分开放,种子落泥生根/多少颜色,都陶醉其中。你不必退缩/你追逐过,和我阿斯加同样的青春”(《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对身后的光荣:“你可见过身后的光荣/那跑在最前面的已回过头来/天使逗留的地方,魔鬼也曾驻足/带上你的朋友一起走吧,阿斯加/和他同步,不落下一粒尘埃”(《把剩下的一半给他》);对寻找的困惑:“倘若光荣仍然从创造中获得/认识便是它的前提/倘若仍然创造,他又想认识什么”(《只需片刻静谧》);还有对寻找的寻找:“这里多美妙。或许他们根本就不这么认为/或许不久,你也会从这里离开”(《哪怕不再醒来》)。
在追寻的历程中,除了认识的欣悦之外,更多的则是疑问,很多疑问他其实胸有成竹,为什么阐释的需要而设问,但对很多疑问他也是无以追寻,无可奈何。有的比较轻微,犹如进入一种真空的状态里:“喧嚣为何停止,听不见异样的声音/冬天不来,雪花照样堆积,一层一层/山水无痕,万物寂静/该不是圣者已诞生”(《喧嚣为何停止》);有的充满哀怜:“为什么偏偏是你,奄奄一息,还不松手/把他们搂在身边”(《相信你终会行将就木》);有的近乎奇幻:“把金子打成王冠戴在蚂蚁的头上/事情会怎么样。如果那只王冠/用红糖做成,蚂蚁会怎么样”(《王冠》);还有的近乎嘲讽和斥责:“什么是新的思想,什么是旧的/当你把这些带到农民兄弟的餐桌上/他们会怎说”(《世界上只有一个》);更多的则充满了玄学意味的、似乎矛盾的终极疑问:“那些在田野里起早摸黑的劳动者他们为什么呢/那些工匠在炭火里炼打刀剑和镣铐为什么呢/那些写诗的诗人们要写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那些出水芙蓉为什么还要梳妆打扮为什么呢/那些少妇和成年男子在街头为什么要左顾右盼/那些老人为什么不出门远游”(《空中的梦想》)、“伐木场的工人并不知道伐木场/需要堆放什么/斧头为什么闪光/朽木为什么不朽”(《伐木者》)、“你为什么颤抖,我的英雄/你为什么吧喜悦深藏/什么东西打湿了你的泪水/又有什么高过了你的光荣”(《英雄》)、“为什么一定要分清方向/为什么要带走许多/我不想带走许多/我需要的现在已不需要”(《水又怎样》),等等,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凡没有担当起在世界的黑夜中对终极价值追问的诗人,都称不上这个贫困时代的真正诗人”。无疑,东荡子就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这些疑问,有的是作为诗人的自问自答,有的也流露出他的悲哀与苍凉,尽管他自己已然参透了世间的一切(只有领悟才能使人如此平静),然而他对尘世的爱或眷恋却又时时令他变得哀伤和凄凉,我深信他深谙世事,但作为一个灵魂的高洁者,他所怀有的对人世生命的大爱,即是诗人之所以伟大的缘由,同时也束缚着他,成为他心灵的一道隐形枷锁。他的疑问有的轻盈,但主要还是显得沉重,虽然平静,但是沉重。这些也与他的寻找有直接关系,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尤其是作为他这样一位箴言的传谕者,即使有了轻盈的翅膀,但仍旧摆脱不了被爱恨纠缠的沉重肉身,它们就像屈原的《天问》,有着倾诉者自我解脱的情愫,必须通过语言,经由诗将它表达出来。
五
对自我的确认以及对生命意义的深层次拷问,无疑令东荡子看透了很多,也看淡了置身其间的尘世,他短暂而丰富的人生阅历无疑是对他所追寻之物的一种验证。可以说,无论他的哪个作品,相对于他当初创作时的实际年龄,都显得过于“成熟”了,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论语·为政》),这里的“成熟”即“知天命”以上的一种人生状态,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达到了超脱、豁然开朗,真正的“从心所欲”。
东荡子先于常人进入了一种向死而生的生命状态,看穿生死之后的他早已不再是时常因未知而感到恐惧的人了,达到了一种完全意义上的人的生活状态,他放下了人生中的许多人想放也放不下的外在牵绊之物,全身心地拥抱和享受生命。由此,他的诗显得分外从容,不急不缓,或实或虚,信手拈来。作为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东荡子的诗简短而精致,散发着浓郁的抒情气息,他的日常生活在他的文字中隐去,或者是幻化变形,他镇日的生活似乎就是与诗为伴,在坦然的等待中走向某种必然的结局(或曰轮回?),“等待”便成为了他诗中的一种恒常形式,他像一位乐天知命的老人,安静地等待着某种未知(或已知?)的到来:“该到来的会如期到来/花朵充分开放,种子落泥生根/多少颜色,都陶醉其中。你不必退缩/你追逐过,和我阿斯加同样的青春”(《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明天在前进,他依然陌生/摸着的那么遥远,遥远的却在召唤/仿佛晴空垂首,一片树叶离去/也会带走一个囚徒”(《一片树叶离去》);“容器噢,你也是容器/把他们笼罩,不放过一切/死去的要留下尸体/腐烂的要入地为泥”(《容器》);“你还没有出现/你还没有朝我微笑/我在夜半惊醒,犹如一个受宠的小孩/在无限量中遇到了巨大缄默/让我守住了这无声的甜蜜/还要一天,或许一生才能渐渐清除/我的无措或惊惶/预言中黑暗永无穷尽,种子在奔跑/你那无助而怜悯的心/有一天会闪耀”(《预言》);“还有十天,稻谷就要收割/人们杀虫灭鼠,整修粮仓,而你一意孤行/忘返故里,不做谷粒,也不做忙碌的农人//还有十天,人们将收获疾病/求医问药,四处奔波,而你一意孤行/流连于山水,不做病毒,也不做医生//还有十天,牧场就要迁徙/人们复归欢腾,枯草抬头,而你一意孤行/守着木桩,不让它长叶,也不让它生出根须”(《一意孤行》)。或许一般人面对这样一种生活会产生绝望,彻底丧失积极生活的勇气,然而东荡子拿起之后依然可以淡然地放下,这反而令他更加领悟了生命的真谛,以一种超然的强者生命姿态来度过时光,并为此留下了精致辉煌的写照。
伴随着这种豁然等待的,是无边的宁静。我知道他比一般人看得更远,当别人还在因未来而茫然的时候,他正安享当下,他知晓下一步会如何走,或走干脆不走,“以不变应万变”。恐惧的消除可以令他耽迷于诗的幻想之中,因恐惧而产生的焦躁、无神、凌乱也一并被摒弃在他的诗之外,在一种浑然天成般的语言质感之中,营造出一种宁静轻灵的诗意美感,他之所以如此多次地让我的阅读慢下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它就像乡野间迎面吹来的一股夹杂草香的微风,也像深山静林中流出的一汪清泉,润心润肺,快节奏生存的喧嚣瞬间没有了踪影,将我带入一个安宁的审美世界之中,陶醉于劳碌的现世生活之外:“喧嚣为何停止,听不见异样的声音/冬天不来,雪花照样堆积,一层一层/山水无痕,万物寂静/该不是圣者已诞生”(《喧嚣为何停止》);有时候带着喜剧般的宿命感:“院墙高垒,沟壑纵深/你能唤回羔羊,也能遗忘狼群/浮萍飘零于水上,已索取时间/应当感激万物卷入漩涡,为你缔造了伤痕”(《伤痕》);有时候显出无比的耐心:“毒蛇虽然厉害,不妨把它们看作座上的宾客/它们的毒腺,就藏在眼睛后下方的体内/有一根导管会把毒液输送到它们牙齿的基部/要让毒蛇成为你的朋友,就将它们的毒液取走”(《将它们的毒液取走》);更多时候是坦然平实,满足:“他已垂老,白发苍苍/宛如秋天过后的田野,出现于他眼中,茫然一片/天空和大地,安慰了四季/劳动与休息,只需片刻静谧”(《只需片刻静谧》);“也许他很快就会老去,尽管仍步履如飞/跟他在园子里喝酒,下棋,谈天,一如从前/你想深入其中的含义,转眼你就会看见/别怪他不再眷恋,他已收获,仿若钻石沉眠”(《别怪他不再眷恋》);“我说那洲子。我应该去往那里/那里四面环水/那里已被人们忘记/那里有一株花草芬芳四溢//我说那洲子。我当立即前往/不带船只和金币/那里一尘不染/那里有一株花草在哭泣//我说那洲子。我应该去往那里/我知道是她在那里把我呼唤/去那里唱歌/或在那里安息”(《杜若之歌》)。
作为一个神谕的传道者,他的诗不由自主地带有圣经般的祈使语言,他的听众都只能领受而无法违抗,或者,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去违抗呢?
六
对比于当下诗坛的浮躁与喧嚣,诗歌形式的在场与诗歌内质的缺失,东荡子宁静淡泊的写作姿态无疑鲜明而耀眼,很容易便会被判为“异类”,然而对于诗性的在场而言,他又无疑是与之最为亲密的人。
应该说,东荡子的诗歌写作并非是所谓的“先锋诗歌”创作(当下的伪先锋实在太多),而是当下诗坛少有的“常态写作”,是一种把生命融入诗中的完美状态。沈奇在七年前(2006年)写作的《从“先锋”到“常态”——先锋诗歌二十年之反思与前瞻》一文中,将这种写作概括为以下五点:1.是消解了“运动情结”和“群体性格”而真正回到个人的写作;2.是超越了狭隘的诗歌精神和摆脱了时尚话语的影响而深入时间的写作;3.是回归诗歌本体而仅由诗的角度出发的写作;4.是带有一定的经典意识和传统意识(渴望成为经典和传统的一部分)并自觉追求写作难度的写作;5.是葆有从容优雅的诗歌精神(主体精神的优雅而非指写优雅的诗)和自我约束风度而本质行走的写作。当我看见这些文字时,即刻便认定这完全是为东荡子而写的,他的从容优雅,自我约束以及宁静致远的写作风骨,深深地感动了读者的心灵,为当下汉语诗歌拓延了一方洁净美好的灵魂之境。仍然怀有“先锋”意识的创作者,其实还是在一种特定的写作姿态里进行创作的,他的文字里必然会带有这种姿态的印记,只有淡然地面对一切纷扰,以一种常态的生活态度去面对事物,创作出来的作品才能经受住时间的检验,而最终得以流传。
诗,不就是应该这样吗。带有太多功利目的创作出来的诗,我不认为能够产生极具价值并令人刻骨铭心的经典作品,反而是这些以诗养性、以性润诗的真性情写作,朴实真切地揭示了深切独特的生命形态和经验,方能流传千古。
我本还年轻,遇见并爱上诗的时间并不长,阅读东荡子也是这两年的事,一遇见便被他深深吸引,当我集中并细致地去品读他的作品时,世间已再无东荡子!
——是以此文向这位一见倾心的诗人致敬。
(2013年12月26日至27日)
(编辑: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