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开始,写了30年诗,过了40岁才不为诗所惑,转向散文,难免有“反串”之嫌。学花旦的演小生,扮出来的那个张生,举手投足还带一些红娘的动作。经过长时间的磨炼,才完成了角色的转换。
要说我学诗,还真算够得上“科班”,上中文系听过词曲大家顾随、黄绮的课,习作时有大诗人臧克家、田间、郭小川手把手地教,如鱼得水,快乐地学习写作。忽然一天,发现诗歌舞台变了,导演、乐队甚至观众都换了一茬人。在眼花缭乱的新诗潮面前我似乎成了旧人,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同时我也悟到,搞艺术不能是程咬金,只会三板斧,应该十八般武艺都练练,看看哪种更适合自己。小米熬粥,白面包饺子,荞麦面压饸饹,因材赋形,量体裁衣。诗歌短小精粹,只能容纳典型的情感,而散文也可以包容情节和细节。把丰富多彩的生活压进绝句、律诗里,搞不好会失去生活的光彩,变成类型化的感情,不知不觉地钻进古人套子里,失去自我。因为唐诗宋词几乎把人间诗意写尽,警句囊括,无法超越。即使自鸣得意,也不被大家认同。因为好诗是一次性的,不允许重复。当然,诗人写起散文也会发挥一些优长,譬如意境和风格,诗意是一切艺术形式的高标准。诗讲风格,二十四品。而写散文的人不大讲风格,千人一面。从诗人到散文家的角色转变中,我进行了一些摸索。
关于生活。诗歌表现人的精神世界,想象力至关重要。而散文写人生经历,亲历性、在场性是不可缺少的。散文作家的艺术触角应该伸向大自然和世态人情,深入生活,提炼生活。只有扎实的生活,文章才会有生活气息和生命力量。生活的海洋十分广阔,作家不可能全知全能,聪明的人总是为自己选择独特的领域,寻找属于自己的敏感区。在这块土地上经营劳作,使自己的庄稼具有特色,使自己的产品成为土特产,才能拥有市场。开掘生活就要获取情节和细节,把典型的生活情节和闪亮的吉光片羽,铸成永久的记忆。在一定意义上,细节决定文章的面貌,呈现文学的底蕴。
关于情感。散文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学形式,通常用第一人称。文章中的我应该是真实身份,真假经历。切记虚构,无中生有,假人假事。散文是情感的艺术,真情实感是散文的生命。真实是散文作家起码的创作态度。如果树干是假的,树枝不可能鲜活,一切都会是矫揉造作,经不起推敲。有的作者缺乏生活,“扬长避短”,玩弄抒情。物小情大,树干细小,枝繁叶茂。结果情无依托,变成了虚情假意。自作聪明,却瞒不过读者的眼睛。散文作家应该有平等的视角,平静的心态,平实的语言,不温不火,入情入理。诗歌则不同,诗人常以智者姿态出现,指手画脚,耸人听闻,语不惊人死不休。散文作者只有静下心来才能体察细微,感情细腻。
关于语言。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第一要素,思想和感情的外衣。孙犁说,作家要像追求真理一样追求语言的美。但是语言的美不只是华丽,自然简朴更是散文的美质。听顾随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语言的华丽与感情的真实往往是矛盾的,辞藻的华丽会削弱感情的真,造成隔膜的感觉。而朴素会缩短作品与生活的距离。这句话影响了我几十年。当然这只限于写亲情友情乡情一类的散文。写山水风光,语言还是要漂亮的,像绘画一样“因物赋形”,“随类赋彩”,色彩就是一种思想。郭小川在给我的一封五千字的信中说,诗歌是音乐性最强的语言艺术。如果把诗歌的音韵之美带进散文,使抒情的语言抑扬顿挫,音调和谐,快慢相间,节奏显明,合辙押韵,声韵琅琅,回环婉曲,富于旋律,能使文章更加优美动人,甚至会像诗歌一样便于朗诵,便于流传。
散文是文化含量高的一种文体,散文作家应该是一名杂家,过早的专业化未必是一件好事。比如当前的医院,分工过专过细,诊断准确的往往是那些全科医生,整体把握,辨证施治,还是古人那句话“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
(编辑:李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