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了“中间代”文学突围研讨会,会上提出了“作家的中间代”这一新概念,并推出冯唐、慕容雪村、路内、曹寇、阿乙、苗炜等一批出生在1968-1978年间的“中间代”代表作家。这一拨“中间代作家”为什么会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这个时候提出“中间代”这个概念有什么必要?我们来听听身为“中间代”作家之一的曹寇先生的观点。
确实如此,在早已成名的60后和80后作家之间,确实存在一个灰色的写作群体,说白了,他们就是70后。虽然写作者大多讨厌将自己纳入某个代际或某个类别中去,但70后作为60后和80后之间的那一代亦为客观事实。而且考虑到每代作家的成长环境、知识结构对他们写作的影响,剔除清高和矫情而接受中间代这一说法也未为不可。此外,70后与上下两代人的差异也是有目共睹的。迄今没有一位70后能像60后作家那样获得广泛的文学认可,在60后已被誉为经典之际,70后仍然被视为没有让人信服的“力作”的一群。而在市场份额上,他们不及80后明星作家的一个零头。也就是说,他们既“没有文学成就”,也不够时尚,大多是图书市场的赔钱货。
因为这一概念涉及本人,我不便对自己提出辩护,更无意“申冤”。在某种程度上,我甚至还颇为认可上述这种文学市面上的、显得十分粗暴的认知———无论是在文学史上或受众那里,70后的作品均可有可无。事实上我认为中间代概念的提出,完全是基于文学利益分配问题之考量。言下之意不外乎,相比于60、80后,70后没有受到公正待遇,故有“突围”一说。
在我看来,70后这一代人与60后基本保持着兄弟关系,也许正是因为在精神层面和审美趣味上与兄长们有着因循相袭以至兄终弟及的降序,所以长期以来“弟弟”这一角色构成了70后的宿命,那就是在早已功成名就的兄长们高大身躯后,70后的一切行为都只能被视为跟随和协从,一如少年斗殴场景中大哥和小弟的形象。
60后的幸运不仅在于他们的职业水准,也在于他们赶上了好时候。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中期,可谓当代文学的黄金时代,我们的兄长纷纷抛出了成名作和代表作,加之50后正值文学壮年(一如现今的60后),在整个国家被市场主义吞没之前,他们基本消费完了人们对纯文学的热情。就算后来纯文学的市场边缘化了、小众化了,他们的余热仍然占据着大部分份额。对于70后这些弟弟来说,所能享受到的文学利益之贫瘠毋庸置疑,可谓空气稀薄、营养不良。
其实有一点不可遗忘,70后也曾闪亮登场过。不过,因为一片基于政治和道德等各种因素的骂声,诸如“私人写作”,诸如“身体写作”,诸如“下半身”等罪名……这些“美女作家”和“美男作家”转瞬即逝。硕果仅存者大概也就是安妮宝贝和若干以书写校园青春和都市情感的流行作家了。换言之,70后最初是以“美女作家”(《上海宝贝》)和“网络文学”(《第一次亲密接触》)进入文学视界的,它们的“低级”迄今仍像饭后油渍一样残存于文学判官们撇着的嘴角。也可能正是因此,对70后的失望情绪构成了对70后的基本无视,长期被遮蔽由此而生。如果说70后确实迄今没有创作出值得信任的好作品,那么是否可以将这个问题存在的前提理解为:人们究竟有没有无论骡马把他们拉出来遛遛然后去阅读他们的兴趣或勇气?我想正基于此,中间代这一概念才带有某种怒气横空出世,虽然它并不新鲜(诗人安琪曾提出过这个概念,南京作家李樯和朱庆和也办过名为《中间》的民刊),但此时抛出,大肆渲染,既体现了提出者的文学嗅觉和商业头脑,亦可谓恰逢其时。那么,这一“时”又是什么呢?
新世纪以来,市场主义的泛滥和时代进程的加速度,促成了急需换代的迫切愿望。80后就是在此环境下现身,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到了蛋糕那最大的一块。不要说70后了,连“霸占”文学利益多年的50、60后都感到利益受损而纷纷羡慕嫉妒恨。也就是说,80后的迅速蹿红是一次呼应市场主义的换代行为,但它并非是针对70后的换代,而是直接代谢掉50、60后,70后作为60后的弟弟,不仅像页码那样被顺手翻过,简直不足道哉。文学批评家张柠多次强调70后作家过早衰老,我认为一方面是70后长期处于半明半暗的境地,如病退的老公务员(50、60后则属于退居二线的老干部),另一方面囿于张先生对70后的阅读还显局限。如前所知,这并非张柠存在蓄意遗漏,而是可呈现的70后作品是那么有限———即便有中间代概念的一声巨响,本人对未来也并不乐观。
然而生机也正暗藏此处。70后无论在文学判官那儿还是在图书市场里的全面溃败,已致使其中部分人开始全面抛弃这两块土壤,他们通过不同行业的工作渐已成为这个国家“人民群众”的中坚力量,文学作为他们隐秘的欲望,渐次成为青灯黄卷,来自世俗事务的经验和收入保证了他们的文学审美和精神活动。换言之,既然写作养不活他们,那么少数保持文学热情的顽固分子,不同层次的生活现场(地气)却滋养了他们相对纯粹的写作。在“文学青年———成名成家”这条类似科举制度的当代中国文学体制中,他们彻底成为了局外人,我认为却更有可能深入了文学的核心部位。与其说他们被中国文学抛弃,不如说他们组织了中国文学的民间力量,抛弃了腐朽平庸的文学官衙和名利比拼。鉴于官方和市场的浮华和浅薄,我倒觉得他们的真诚势必成为每况愈下的中国当代文学的最大希望。
此番抛出中间代,除了上述背景,还在于新世纪十年来80后明星作家所提供的文字产品的销量业已回落。少年明星们的粉丝已然长大,而偶像却“青春常在”,审美疲劳和厌倦情绪正在与日俱增。偶像幻想嬗变,却又贻笑大方、丑态百出。简言之,无论是官方还是市场,对于文学新贵都虚位以待。恰逢其时,盖此谓也。
不过,此番中间代的一时喧嚣,并不意味着70后会被另眼相看,恰恰相反,需要警惕的是,它也可能成为新一轮遮蔽的开始。就我所知,不仅70后这一群体,被遮蔽的80后作家同样众多。一群人遮蔽另一群人,这就是我们的历史真相。从文学理想上而言,再考之当代中国文学生态,被宣扬未必就不是坏事,被遮蔽未尝就不是好事。作为此番中间代概念的“受益者”,我作如上观。
(实习编辑:岳金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