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的宗教联想是必然的。也许这是李小山暗藏玄机的狡黠之处。而按照他的指引，你通向的是坦途还是迷津，只有读了小说你才会知道。因此，你不能因为小说的题目是《有光》就将其作为一个由世俗的小说敷衍出宗教启蒙小册子。即便如此，我们是不是还是可以因此说，《有光》这部小说的力量来源于和宗教故事之间的互文和对话关系？我和李小山没有私人交往，我对其宗教取向不甚清楚。而且在今天的世界，小资白领、中产阶级阶层流行性的宗教和宗教的本义是不是一回事已经变得面目可疑。因此，读《有光》我们姑且搁置“知人论世”的窥视欲望，回到小说中间，看看李小山怎么去进行一次艺术的“创世纪”。神说：“要有光。”一个能够用文字表达他对世界的人，肯定是这个白日梦世界的“神”。“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没有光之前的世界是一个黑暗中沉沦的世界。而在神造世界在有光之后，世界是不是会重新沉沦黑暗之中？《有光》写的神说“有光”之后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却陷身在摆脱不是梦魇和黑暗之中。“有光”只是上帝预予的一个新世界，但当人类获致这个“有光”的世界之后，人类不断会成为“光”的泯灭者，自己将光吹灭，然后是重新启动对“光”的找寻。也许是人类如此热爱这样折腾，才使得人类成其为人类。
“黑暗”与“光明”，“灾难”与“拯救”，这是上帝造人之后同时赋予人类的礼物。而“黑暗”和“灾难”很多则是起于人类内心无法克服的贪欲，在《有光》中则是对财富、情爱、权力等和人类与生俱来的攫取。将这些有罪者打入黑暗的地狱，我们能够很从容地接受，甚至有一种翦除而后快的幸灾乐祸。如果我们的世界真的有这样一个善恶有恶报的自我清洁的机制在，那世界真是“美好新世界”。问题是，《有光》写的梦魇和灾难，所谓的降罪于的人的获罪者却常常是渺小甚至是无辜者。我们是善良者，我们没有参与作恶，但我们却和作恶者一起背负着整个人类与生俱来的罪恶，而且无法逃脱，没有光明必至的未来。我们只有领受者天赋的“灾难”去日复一日开始我们千疮百孔罪孽深重的新生活，无法获救。我们都是我们生活世界的“弱者”。《有光》中的戎德德、田莲莲、田蜜蜜、桑……都领受者这一份“弱者”的“罪”生活。
《有光》肯定不是对宗教故事的简单仿写。在它的想象中，如果真的有所谓的拯救者和引领者，他将从我们之中产生。《有光》在花了几乎百分之九九的篇幅写我们世界无可脱逃的“火灾”之后，把拯救世界百分之一的希望留给了一个怀有良善之心的男孩。缘此，《有光》是黑暗传，又是一部光明书。小说最后写：“桑没有一点惧怕，转过身准备纵身一跳。在这刹那间，一个闪闪发亮的金属物从下面升上来——升到与楼板齐平的部位。……它在千钧一发的危机里前来拯救他了。”“耳边的风声犹如无数马达在轰鸣——桑感觉到身体急剧地抖动。他眯起眼睛，望着下面急速收拢的城市。城市里的楼厦、道路、河流、绿地，以及一块块伤疤似的焦痕，无数蘑菇状的烟柱——不过，这一切很快便如一幅抽象画那样混杂起来。”“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灵何时降临？何时再“有光”？“这光的男孩是闹剧的凝结剂”，或者不止于此。
从另外的意义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将《有光》作为一个隐喻的故事来读？这当然可以是细节上的，比如田蜜蜜的纳米贞洁裤、比如火灾后的水产市场的盛宴、比如城市防不胜防的火灾和各有居心的纵火者、比如人满为患的单位和猥琐的上司勾心斗角的同事、比如棚户区一日游、比如烂尾楼中少年团暴力团的生活……我说的还不是这些，我固执地认为《有光》不是一个凭空想象出来的世界。作为一次艺术的创世纪。李小山脚下的大地是我们置身世界历史和现实，是人类庞大的艺术史、文学史。应该将《有光》摊放在这样的大地上来读。它所提出的问题是：作为一个写作的后来者，如何创造一个自己的艺术“天地”，作为这个天地君临的神如何说：“要有光”？按照这个思路，读《有光》，我们建立起的是和历史、现实以及人类已有文学、艺术创造之间的隐秘勾结。在这个庞大的图谱中，不断缩小的人，不断变大的兔子，少年暴力团……如此等等，其实是各有因由各有归宿的。正是在这种因由和归宿中，我们肯定《有光》是一部出色的小说。
而且，我相信《有光》是隐喻。首先是针对我们当下世界的挽歌。
（编辑：邵钰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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