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
7月11日是作家孙犁先生逝世9周年,三联书店推出孙犁的女儿孙晓玲回忆文章结集《布衣:我的父亲孙犁》,并在京举行孙犁逝世9周年纪念会暨《布衣:我的父亲孙犁》出版座谈会。
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将自己称为“得到过孙犁先生恩泽的文学后辈”,来追忆孙犁先生,感慨老人一生“淡泊名利、自寻寂寞”,“孤傲与谦逊并存,如同他的文章清新秀丽与冷峻睿智并存”,她认为孙晓玲的这本回忆集“让人们在小处看到了一位文学大家既隐忍又热烈,既清高独立又对家人朋友、故交新知心怀细腻丰富的爱”。中国出版集团公司总裁聂震宁则认为,在文学经受市场检验、挑战甚至裹挟的大环境下,纪念孙犁先生、讨论《布衣:我的父亲孙犁》很有意义,因为孙犁先生“布衣不改”的精神值得我们弘扬和坚守。
《布衣:我的父亲孙犁》,三联书店刚刚出版,我很喜欢。
中国解放区以来的文学史上,只有一个孙犁。孙犁个人的秘史是一部中国当代文学的野史。“礼失,求诸野”,野史往往成信史,想要老老实实为中国文学修史,能绕过孙犁么?
孙犁一生三个阶段。根据地时期和解放以后不一样,文革以后和文革以前又不一样。刚粉碎四人帮,孙犁对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甚表赞赏,但对作品的悲剧结局不大满意。后来,他把世事看透了。只有把这三个阶段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才是一个完整的孙犁。这好像禅语说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但是还不够完整。现在,孙晓玲的书提供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生活方式,一幕幕,像是孙犁的窃窃私语,很动感情,那正是孙犁写作的环境背景和情感资源,只有补充上女儿这样的回忆(虽然还有百多封以上的信墨藏之名山!)孙犁毕竟算是“完整”了,成了鲁迅教人研究的“全人”。我向晓玲和三联书店表示祝贺!
孙犁前半生在人性恶中发现人性美,教人感恩教人让,让人间充满爱;孙犁后半生,发现人中有兽、人性有恶,有内斗的残酷、丑恶甚至罪恶,忍看朋辈成新鬼,孙犁愤怒了。
孙犁是最爱人尊重人、最有艺术良心、最看重性灵、最布衣和善最低调、漫不经心却直逼人心最老辣、最不图虚名而对美学信仰毫不动摇的文场巨擘,是经过残酷的战争洗礼和更残酷的炼狱洗礼,成为中国革命文学史上以真文学独步文坛的第一人。尽管革命越彻底、主流批评越是对孙犁不屑一顾,学孙犁者却大有人在,学孙犁的“荷花神韵”,学孙犁的真和爱,学孙犁的怨、怒、恨,特别是学孙犁诗化的语言,但学着学着走了样,殊不知“意态由来画不成”,正像贾平凹说的:“孙犁是最易让模仿者上当的作家”,“佛是修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默默学孙犁而得其神韵的,我和孙犁研究专家、我的弟弟阎庆生异口同声,指认徐光耀!但徐光耀主要学孙犁的后期,因为孙犁的身上还有鲁迅的骨血。
晓玲的回忆不仅使我深信“仁者爱人”、“诗穷而后工”和“义愤出诗人”,而且使我看到一个现象:中国传统文人的背后大多有个贤妻良母,她和他清贫相随,生死相守,刻骨铭心。我想起柳青、吴冠中,等等,还有王蒙。孙犁的《亡人逸事》我读过无数遍,吴冠中的《他和她》也每每下泪。吴冠中说,我崇拜鲁迅,一百个齐白石抵不上一个鲁迅,没有鲁迅民族将失去脊梁,又说,我死后,我的散文比我绘画的赏者要多,离世前几月,他和夫人在我们楼下路边的洋灰座上把他的印章正面磨个精光。
柳青当年对我说:“一部作品,评价很高,倘若不在读者群众中间受考验,再过50年就没有人点头了。”晓玲在书里回忆孙犁说:“我作品的寿命是50年,不算短寿,是中寿。”可是《白洋淀纪事》《铁木前传》早已过了50年。贾平凹也说:作品起码能活半个世纪的作家,才可以谈得上有创造,孙犁虽然未大红大紫过,作品却始终被人学习。他们说的都是“50年”,50年真成了精神创造的“大坎儿”了。
清代大学问家阮元要求更高:“学术盛衰,当于百年前后论升降焉。”孙犁能不能再跨过半个世纪?
有人死了,没有死;有人没有死,却死了。我问自己:人欲横流,中国还需要孙犁吗?
(编辑:刘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