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警察队伍中诗人本来就不多,而称得上先锋诗人的就更少了。窃以为,广东的陈计会是地地道道的先锋诗人,其诗艺术特征表现为反对传统诗歌,刻意违反约定俗成的创作原则及欣赏习惯,喜欢追求艺术形式和风格上的新奇;注重发掘内心世界,细腻描绘梦境和神秘抽象的瞬间世界,其技巧上广泛采用暗示,隐喻,象征,联想,意象,通感和知觉化,以挖掘人物内心奥秘,意识的流动。
计会没有像其他诗人那样高唱主旋律,用宏大话语叙事,更没有迎合市场从事口水写作或下半身写作。
计会诗歌思想含量极大,对人生的思考不是停留在文字层面,因此,其诗歌的审美意蕴不能被读者轻易挖掘。一是他的诗歌不像白居易诗通俗易懂,接近口语化。二是在这个欲望流行的时代,在这个高度市场化的年代,真正潜心研究处于边缘化诗歌的已经不多了。三是自《诗经》以来,中国古典诗歌已经形成了自己强大的形式传统,此种传统不仅引导作者如何写作,也规训着读者的阅读。古典诗歌的传统与惯例培养了读者的和谐有机感,面对计会的先锋派诗歌,的确是有点茫然。本人致力于所谓的公安文学研究,各种体裁的公安文学作品都必须读,各类层次公安作家作品都必须看。恕我直言,刚开始读计会的诗印象不太好,因为找不到感觉,甚至连入巷都难。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曾指出:“先锋艺术家创作出作品,确实是大胆的,不容易被人接受的,具有挑衅性,被人嘘,但他们在创作的时候,确信‘时代精神’是跟他们在一起的,确信到了明天,时代精神会证明他们是对的。”花的功夫多了,时间长了,才渐入佳境,直至与诗中的灵魂对话。当然,在此还要感谢计会兄诗集后面所附的几个关键词,如黑暗、神秘、疼痛、感恩等,对读懂诗歌起到了很好的助推作用,是读者品鉴诗歌的一把钥匙。
计会的诗集《叩问远方》《世界之上的海》和散文诗集《岩层灯盏》充满人民性、思想性和互文性。其中,《岩层灯盏》一部彻底的创新之作,正如耿林莽先生在《序》中所言:“以散文诗写历史人物的,有许淇、刘再复等先生在先,我也曾作过尝试。但专集或是初见,因而,可称得‘始作俑者’了吧。”此集题目颇具象征性,如灯盏的灯光本来就不能和白炽灯亮度相媲美,还要穿过厚厚的岩层,能显露出的亮光就非常微弱以至于无了。如果不是误读的话,我以为表达作者自己深深的忧虑。在物欲横流的当下,还有多少知识分子?还有多少知识分子在坚守,坚守自己的理想,坚守自己的信仰。萨义德说,知识分子是“独立特行的人,能向权势说真话的人,耿直、雄辩,极为勇敢及愤怒的个人,对他而言,不管世间权势如何庞大,壮观,都是可以批评、直截了当地责难的”(《知识分子论》)。诗作中的李白、杜甫、关汉聊、曹雪芹等天才式人物是计会吟唱的对象,因为他们是中华民族的“铁骨”、“脊梁”。从他们身上所彰显的民族文化瑰宝如压在岩层中的灯盏那样,很难熠熠生辉。在处于消费时代的当下,重新触摸具有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的灵魂,重新感受具有现代意识先驱人物的人格魅力,是时候了。
在《岩层灯盏》的《后记》里,计会道出了创作初衷。在这个喧器的时代,人心浮躁,“人性的阴郁黑暗空前地膨胀”,“虚弱如我者,却独独需要这熹微的光芒所照亮的。”实际上,在这后现代社会,不仅自谦的计会需要,国人们都需要,一个民族还是应该要有一点民族精神的。
早年的计会是忧郁的,请看《水域》(《叩问远方》)中的“一种古老的幻想。命运注定我们走不出深深水域”“然而没有彼岸/周围依然是忘川深深的水域/昏暗的天幕上祖先失神的眼睛痛苦地注视我们。这群无能的青铜子孙呵。”“天水苍茫。我们的家园背负沉重的痛楚漂泊。”“我们的航船啊,走不出深深水域/我们的家园呵,走不出青铜时代。”
具有青铜诗人雅称的计会胸怀天下,心系家乡,“至今怀念生长的野草、炊烟、庄稼和谣曲的大地,以及晨光暮雨里飘浮于大地之上的一顶顶草帽”。(《叩问远方后记》)挚爱祖国、热爱家园的计会目睹国家落后现状,十分着急、痛心。在诗人的家乡,农民们生活仍然艰辛,似乎还生活在青铜时代。在此,计会像当年的郁达夫一样在痛苦地呐喊:祖国,你快快富强起来吧。
《叩问远方》中的《青铜部落》这一辑基本上是怀乡主题,以杜甫式的忧国忧民为核心内容,情感基调是深沉的。《没有梦的晚上》这一辑借用蓝月亮、蓝鸟、玫瑰等意象来倾诉青春期内心的苦闷,以及对爱情的渴望,尤以没有标点的《关于某个周末之夜8.00--12.00的记录》这一首诗最为典型。我以为,此诗是崔健在那焦灼之年所唱《一无所有》的回声。
1992年夏天,计会从省城毕业回到故乡从事公安工作。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没有放弃诗歌写作,在没有诗意的生活中执著地寻找诗意。公安工作是危险的,也是残酷的,直面复杂的对敌斗争形势,毫无浪漫可言。如何处理好警察的理性执法与诗心荡漾是一大难题,身为人民警察的计会勇敢地接受了这一挑战,并且把视野从田野收回,投向了陌生的城市,关注“城市闯入者”的生存困境。如果说诗人在田野还能找到儿时的梦,还有些许温馨回忆的话,那么,城市话语则是深入骨髓的,似混凝土那般坚硬和冷酷,与新感觉派相似,具有鲜明的先锋文学意识。诗人注重都市的感受和体验,注重对都市风景炫奇式的展览,擅长于捕捉都市化意象,譬如工厂、玻璃、工地、钢铁等等。这一切都生成为诗歌中的文学意象,是都市化文化中标志性的符码,组合在一起构成了都市的风景线。譬如诗集《世界之上的海》中的《一块玻璃》“一块玻璃/见证城市,以及一个人的内心。/这里埋藏着人类的欲望和幻想。/当一块玻璃破碎,一个人的内心在流血。/他是我一位流落风尘的朋友。/他并不知道:一块玻璃的命运也即一个人的命运”。在欲望流行的都市,玻璃随处可见。“玻璃”在诗中至少有两种意义,一是实指玻璃,二是隐喻着进城的农民工。布鲁克斯指出:“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现代诗歌技巧,重新发现隐喻并充分运用隐喻。”计会兄诗中的隐喻是无处不在的,如他把女郎比作“暗夜里的花朵”(见《女郎》),“它们的美丽无人看清,像那张漆黑中换回的纸币,收藏在袜底。”此诗句既是底层写作,更包含人文关怀。封建女性受着政权、族权和夫权的压迫,计会笔下的女性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走到阳光下吧!抖落花瓣上的烟尘,以及灵魂中的污秽。”诗人不再像鲁迅先生那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是像人民警察那样勇敢地为“女郎”指出一条出路。
平庸诗人只是浅显地、表象地、概念化地图解生活、讴歌时代,优秀的诗人则是一种渗透、超越,从不同侧面表现时代情绪,体现一个时代的快乐和痛苦。计会兄的诗以表现灵魂的痛苦居多。在经济高度发展带来很多社会矛盾时,灵魂的问题就变得非常重要。“灵魂的真相有时是只有措辞含混才能直剖明示的,浅白的言说反而不免荏弱。应该保持含混的权利,一味出语浅白往往意味着放弃了倾诉的自由而迁就流俗的话语规则。”①含混这一术语由燕卜逊引入新批评,指由文学语言的多义形成的复合意义。具体说来,含混指一个语言单位(字、词、句)包含多种含义并引起多种理解的现象,也可用来指某种修辞手段所产生的多种效果。②于是,我们读者能对计会兄的诗作出多重解读,甚至还闻到了到《野草》的气息。
一个真诚而有良知的作家,一方面要通过写作活动满足自己精神探索与自我表达的需要,另一方面又要使自己的精神诉求与他人的存在具有相关性,并帮助他人更好地生存,从而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和人的全面进步。因此,文学事业于他变得倍加沉重,计会也不例外。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一书中说:“邪恶的幸福感觉是轻逸,美好的幸福感觉是沉重。”
注释:
①程光炜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7月版,第66页。
②王先霈 胡亚敏 主编《文学批评导引》,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7月版,第180页。
附陈计会小传:陈计会,1971年生,广东阳江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广东分会副主席,广东省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现执编民刊《蓝鲨诗刊》。
中学开始发表作品,作品散见《诗刊》、《北京文学》、《文学报》、《散文诗》、《星星诗刊》、《诗潮 》、《作品》、《诗选刊》等全国逾百种报刊。著有诗集《叩问远方》、《世界之上的海》,散文诗集《岩层灯盏》等三本。诗集《世界之上的海》获广东省第15届新人新作奖,散文诗组章《中国神话》获全国散文诗金奖,组诗《城市见证》获全国诗神杯新诗二等奖。作品入选《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中国散文诗90年》、《中国年度散文诗》、《文学中国》、《中国最佳诗歌》、《中国散文诗精选》、《广东作协50年文选》、《散文诗人20家》等数十种选集。
作者简介:
张友文,笔名碰乡、永伏,湖北省荆州松滋市南海镇永福村人,系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现任“全国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网站“文学评论”版主。供职于湖北警官学院,三级警督。出版两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点击公安文学》(全国首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和《聚焦公安文学》。
(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