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友文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新近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吕铮的长篇小说《混乱之神》对不懂公安工作的人来说，那仅仅是一个让人笑岔气的故事。但是，对于我这个熟悉警察的读者来说，倒是从中读出了苦涩与眼泪，不是被作品的情感所打动，而是为马泰依式的警察赵顺扼腕叹息。

　　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警察与老板之间是如何搏弈的，警察之间又是如何暗淡刀光剑影的，此小说都有不同程度地反映。心里有恙的赵顺生活一点也不顺，为了工作，舍小家顾大家，结果把小家给丢了，最后竟被身边的同事强行送至精神病院。在此，文本道出了警察的艰辛及对敌斗争的复杂与残酷。

　　作品开门见山就将警察的尴尬处境给揭示出来了。在神通广大、财宝多多的商人面前，警察常常忍气吞声。面对刘总之流的财大气粗者，警察应该如何应对呢？对其采取温柔的口头传唤，无济于事；如果使用强制手段将会惹火烧身，新闻媒体就会随之追腥逐臭。

　　“性格即命运”。身份为经济侦查警察的赵顺“是个工作狂，是个自我加码的警察，他拿警察当事业，他热爱工作，热爱办案，甚至热爱加班。”因此，在前妻姚小薇心目中，赵顺不配做丈夫，不配当爸爸，仅认为他是一个病人。“姚小薇语出惊人，‘如果没有病，他（赵顺）能拿单位当家，拿家当旅馆？如果他是个正常人，能为了搞什么案子，不顾住院的老人，能放弃孩子的生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搞的，没有人能忍受他这样一个人。’”

　　在同事心目中，他却是一个优秀的警察：“大家都承认，赵顺曾侦破过本市最大的虚开增值税发票案件，他还曾经连续十八天连续蹲守，抓获到一个潜逃十年的金融诈骗重犯。”好警察也有不足之处，“偏激，固执，与同事无法沟通，轻视领导，这些都是赵顺的顽症痼疾。”事实证明，所有的缺点倒是成全了他，帮助他破案了本市正毅公司的连环诈骗案件。

　　“偏激和固执”对他人来说是缺点，而对于警察赵顺来说，是十足的优点。换一种说法，叫执著。赵顺与瑞士迪伦马特《诺言》中的探长马泰依一样，与张策《无悔追踪》中的老肖差不多，都是响当当的硬汉形象，完全可以与海明威笔下的老渔夫桑提亚哥比肩。他们身上都具备不妥协的抗争精神，有着惊人的执拗。赵顺面对诱惑不为所动，“任毅几乎是硬把票子、妹子往赵顺怀里塞的，但是赵顺不仅一概谢绝，而且还对任毅越查越狠……”。因此，任毅在背地里叫赵顺“疯狗”，赵顺却不生气。他反而觉得刑警有时就和“疯狗”有点像，“要不就不咬人，要是咬人，就咬住了不放。”

　　在工作中，不仅有任毅之流骂赵顺疯狗，刘总之类也是这么骂的。小说的开头就得益于刘总的骂。歇斯底里的刘总对着经济地位低下的赵顺吼：“让你滚开，好狗不挡道。”“我说十遍也行，你是狗，你们警察都是狗！”赵顺与同事本来是依法传唤所谓的刘总。霸气十足的刘总自以为肿得可以，坚决不上套。赵顺在人格受到极大地侮辱的情况下将烟缸砸向派头十足的刘总。就这么一下子，事情就给闹大了。接着，赵顺被关了禁闭。管警察的督察前来调查事实真相，以便给赵顺相应的处分。在此，我们读者都在为赵顺叫屈。

　　因为刘总的恶语相加对赵顺刺激很大，遂导致赵顺神经错乱。于是，他在禁闭室里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警察不是狗”。聪明的领导灵感突发，刹那间找到了一个对付督察的好办法，即说赵顺有精神问题。目的是为了应对媒体的舆论压力，不让赵顺脱警服，保全其铁饭碗。

　　领导的良苦用心反倒害了赵顺，如此运笔，就写出了荒诞意味。优秀的警察为工作而丢饭票子，领导于心不忍，便想方设法营救，打通层层关节替赵顺伪造有神经病史的病历，以此对付督察，并给舆论一个交待。等到领导要求赵顺提前办病退时，赵顺真的有了心里疾病。在此，不由得想到了余华的《河边错误》。其中的马哲本是一个好警察。为了他人的生命不再受威胁，他在两难选择中开枪杀害了频繁作案的疯子。组织为了挽救这个一心为公、心系群众的人民警察，告诉他如何假装有神经问题，以此来逃避法律的制裁。就在医生的反复盘问中，正常的马哲被折腾得神经错乱。马哲与赵顺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幸运的是后者并没有真疯，只是在外界的刺激下，偶尔做出偏激的举动。

　　较真的赵顺与同事无法沟通也没有错。同事刘权劝他做事不能太认真。耿直的赵顺偏不尿刘权这一壶，“我干活就为了弄个明白，弄个彻底，该什么案子就是什么案子，该什么罪过就得受什么处罚，我没想那么多……”。也就是说赵顺不怕得罪人。文本的结局也证实赵顺活得明白。其实，刘权那一段看似推心置腹的话语其实是对赵顺的考验。《混乱之神》封面上有一句话就像意象一样反复在小说中出现：“除了证据，不要相信自己，更不要相信别人。”因此，在这一信念的支配下，头脑清醒的赵顺没有被刘权的假象所迷惑。

　　“轻视领导”违反了官场潜规则。淡泊名利的赵顺无所求，也就无所谓。他不拍领导的马屁，省略了给领导早请示晚汇报的诸多程序。如果赵顺争取了队长江浩的首肯，再去查正毅公司的案子，是否黄汤不能肯定。唯一能肯定是那个城府极深的领导将给侦查工作带来莫名的阻力。后面的故事也证明了这一点。好不容易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赵顺正对任毅进行“刑讯逼供”，江浩一拨人从天而降，又强行把赵顺送进了精神病院。叙述到此，赵顺又处于劣势地位。但是，他的那些缺点拯救了他。“偏激和固执”的他身上蕴藏着一股人类不可摧毁的力量。他像桑提亚哥一样，坚信“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在他失去人身自由之后，他还坚持向检察院举报。彩虹总在风雨之后，劣势在条件成熟的前提下，也会反败为胜。[NextPage]

　　综上所述，《混乱之神》已披上了后现代色彩的外衣，解构了许多传统而又本质的东西，留给读者的不是一笑了之，而是沉重的思索。亘古不变的处世哲学还有无市场，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一个人及其优缺点。仔细探究，还会发现小说有一定的深度，至少她已开始对人生进行追问，抵达到形而上的层面。正像赵顺在惨白的环境中，“问自己。我是谁？到底是谁？是警察还是疯子？”
 
　　小说看完了，也许有人要问赵顺是不是真的疯了？赵顺能从戒备森严的精神病院逃走，又能正常办案。当他再次回院后，他还像疯狗一样咬着正毅不放……。种种迹象表明，他是一个大脑极度清醒之人。可是，在他人心目中，甚至在同事心目中，他却被认定是一个疯子，这就很奇怪了。

　　警察是人民群众的出气筒。面对各方责难，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赵顺不患强迫和焦虑症状是不正常的。武和平新作《预备警官》中的金锐与赵顺有同样的心结。如何化解，不在本文讨论之列。如果阐发开来，本人说出的话语可能比赵顺做出的举动还要偏执。

　　要言之，吕铮的《混乱之神》是一个先锋文本。不管是言说方式，还是思想内涵，都很前卫。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曾指出：“先锋艺术家创作出作品，确实是大胆的，不容易被人接受的，具有挑衅性，被人嘘，但他们在创作的时候，确信‘时代精神’是跟他们在一起的，确信到了明天，时代精神会证明他们是对的。”诚如是，民警的心理疾病该是提上议事日程上来的时候，有关部门应该引起高度重视。这么说来，具有先见之明的《混乱之神》又是一部问题小说。

　　附吕铮小传：吕铮，北京人，80后，热衷文学创作，现已出版小说《黑弈》《迷网》《警校风云》《巴士警探》《那年八月》等多部作品。其中《巴士警探》荣获第十届金盾文学奖，《警校风云》荣获第十届金盾艺术奖。发表十余首歌曲。代表作韦嘉《寂寞人行道》、电视剧《水晶眼》主题曲《爱的名义》、田宁《单车空荡荡》。

　　（实习编辑：崔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