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守刚

    这是盛产“元年”的时代。2009年，当岛田庄司、东野圭吾为代表的日系推理小说横扫内地图书市场，当福尔摩斯、阿加莎推理系列图书重装上阵，当《八百万种死法》、《嫌疑人X的献身》、《幻夜》一次次登上图书排行榜，又一个名为“推理小说元年”的说法诞生了。

    从世界范围看，2009年也是推理小说的“大年”。10月11日，被称为推理小说鼻祖的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迎来了自己的200周年诞辰。这一天，一场怪异的葬礼在他逝世时所在的城市巴尔的摩重新举办，特效艺术家苏潘斯基制造了一具爱伦坡的逼真遗体，以代替几乎只剩骨架的遗体。同时，今年也是“福尔摩斯之父”柯南道尔的150周年诞辰。

    逐渐，在北京地铁里遇到一位手捧东野圭吾小说专心阅读的女孩，已是寻常之事。但这个事实似乎仍存疑问：当东野圭吾成为时尚，推理小说的高潮就真的到来？

    “四起三落”的流行轨迹

    在国内，将推理小说作为主打品种的出版社，首推新星出版社。该社社长谢刚从小喜欢侦探小说，跟很多人一样，他最早接触的国外侦探小说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亚森罗宾探案集》等。2004年他筹办新星出版社，就有系统梳理出版侦探小说的想法，从2005年启动，其品牌“午夜文库”系列目前已经出版了100多种。

    谢刚最喜欢的作品例如劳伦斯·布洛克的“雅贼系列”雷蒙德·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长眠不醒》等，“我喜欢雅贼是因为作品幽默风趣且耐读，喜欢钱德勒的作品是喜欢他的语言风格和他笔下的人物。”

    这似乎是一个小众的喜欢。谢刚始终认为，看西方侦探小说的在国内是小众群体，例如看马修·斯卡德系列，你如果在纽约生活过你会感觉到作品的亲切，你能深深体会到作品的味道，这套书在台湾被认为是“知识分子最爱收藏的书”，就是很多人觉得这就是纽约的街头巷尾，有很强烈的认同感。

    带有圈子色彩的“午夜文库”有一批死忠读者，每一本文库作品都有2万册的销量，而起初，这个数字仅在5000左右。当他们推出岛田庄司的《占星术杀人魔法》，短时间内创造连续6次印刷的记录后。敏感的评论着开始惊呼：推理小说，又红了。

    “推理小说的在中国的流行，可以概括为‘四起三落’。”年轻的褚盟是“午夜文库”的统筹人，他介绍说，中国人最早接触国外的推理小说，始于清末民国初期，最主要的是福尔摩斯系列，当时著名的翻译家林纾、周瘦鹃等都翻译了很多作品，比起同期的日本，水准要高。但之后，随着政局动荡而停滞下来。

    到了1950年代，群众出版社引进了侦探小说，包括了推理女王阿加莎的作品，苏联的反特反间谍的小说也很流行，但到了文革又是“一落”。到了1980年代，推理小说跟随文化的活跃获得新机。“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版权方面的限制，一个书号可能印50万册，也没人管。比如群众出版社的福尔摩斯全集，有可能是国内历史卖的最好的推理小说。”褚盟说。

    不过，到了1990年代末，版权交易开始正规，推理小说的暴利时代结束了。之前有些地摊文学定位的推理小说，也随着时代没落，取而代之的是布洛克、奎因、迪弗等欧美作家的作品，推理小说引来了的第四波引进热潮。

    特别是从去年年末起，日本推理小说开始极受读者的追捧，东野圭吾、岛田庄司、伊坂幸太郎、京极夏彦等一批日本知名作家的作品，都取得了非常不错的销售业绩。特别是东野圭吾，其《嫌疑人X的献身》《白夜行》《变身》《信》等作品几乎引进一部火一部。青壮派道尾修介的作品《向日葵盛开的夏天》，首印3万册也是立即售罄。[NextPage]

    褚盟发现，全世界范围内推理小说的兴衰是和经济兴衰挂钩的，推理小说的高潮期都是经济最发达的时候。目前中国出版市场对推理小说需求有抬头趋势，也和我国的经济发展快速有一定关系。而前几年台湾图书市场推理小说的火爆，也为此做了注脚。

    谁在喜欢推理小说？众多的调查已经显示，这个群体大概以18岁到35岁的年轻人为主力，他们或者有梦想，或者觉得自己有个性，刚进入社会在短时间不愿向社会低头。褚盟说：“他们是消费的主体，他们不仅有能力消费，也具有冲动性消费的特点，能够引导市场。

    东野圭吾背后的“真相”

    “今年推理小说火成这样，三分之一要拜东野圭吾之力。”天蝎小猪说。

    天蝎小猪2003年大学毕业后，开始痴迷推理小说，现在已经是国内推理界的重量级评论人物。“日系推理小说进入中国，应该从上个世纪末珠海出版社推出金田一系列开始，但真正火起来还是今年。”他注意到，在豆瓣网上，东野圭吾小组的粉丝人数，已经超过了专业的推理小组。

    这意味着，真正以解谜为乐趣的本格派推理作品，想卖得过东野圭吾已不可能。目前内地最流行的作品，都是社会派的作品，那种在封闭空间玩杀人游戏的模式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天蝎小猪如此断论：“推理销售的黄金时代大都是本格作品，那个时代已经不再了，以后也不可能出现本格派火过其他类型的情况。”

    于是，无论是临时觅到出版商机的新经典、文景图书公司，还是一直有系统出版计划的新星、吉林人民等出版社，都在追逐日系小说的热潮。如此造成的一个结果是：引进版权的价格被迅速抬高。

    一位业内人士透露，目前东野圭吾一部作品的版权费用已经炒到了200万日元了，即使名气一般的日系作者作品，版权也达到50万日元。而新星出版社最早引进岛田作品的时候，仅仅在10万日元左右。该人士哀叹，“越来越难做了。”

    谢刚对此持保留意见。他认为，纯本格的侦探小说在国内还是有一定市场。“很多人把看侦探小说作为一种智能训练，好像钱锺书先生就是，纯本格小说总能让人击节赞赏拍案叫绝，很难说什么是中国最流行的推理小说。”

    但压力是明显的。褚盟最初的兴趣也是在欧美作品，现在已经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转换：他将注意的中心移到日系推理。“这是没办法的，推理小说的中心已经转到日本，流行的趋势也在那里。”由此，他统筹的“午夜文库”将分出一个日系佳作分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计划推出40多种日系推理小说，而从今年的9、10月份开始，每月都有3本至4本问世。

    吊诡的是，貌似火爆的推理图书市场，“推理”这个标签，仍接近于码洋毒药。

    “我们并不把推理小说当做推理小说来推广，而是当做通俗文学来推广。”新经典图书公司一位人士透露。作为国内推出东野圭吾作品最多的图书公司，这个“推广秘笈”随着市场效果的热烈，也逐渐成为公开的秘密。正是这种定位，让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在今年的销量上，都难以与东野圭吾匹敌。

    原因在于，如果将东野圭吾的做打上“推理小说”的标签，反而小众化了。任何小说，在中国打上推理小说的标签，对销量都没有益处，这是很多做推理小说市场人士的共识。如此的情景并非虚构：你给一位朋友说，我这里有一本小说，棒极了！对方可能欣然接受。但如果你说，我这里有一本很棒的推理小说，他可能就会漠然地回一句：“我不看推理小说。”[NextPage]

    因此，目前在国内图书市场打“推理小说”的招牌，实际上并不成熟。“如果传统眼光看，那就不是推理小说的火爆了。比如东野圭吾，实际上是一种轻小说的火爆。”褚盟说。

    具体到东野圭吾的作品本身，确实也难以用传统的推理观念来框定。推理小说的骨灰级爱好者吴非对东野圭吾的评价是：他没有明显的短板，是全能作家，同时也不缺乏高超的诡计。但同时，他对现实生活的介入以及对社会问题的关心，使得他的作品“模糊了推理小说的界限”。

    这是一次模糊的流行。它让“推理文学”的概念异常尴尬，同时也在暗暗地撕开了推理文学的“圈子”规则。一位东野圭吾的粉丝到底是喜欢推理，还是喜欢小说本身？在市场面前，这个区别变得不再重要。

    “冰沉水”的搞笑诡计

    如果真的把2009年看做中国小说市场的“推理元年”，那高潮也许仍未来到。未来几年，推理图书市场仍将是一片众声喧哗。

    记者从人民文学出版社获知的信息表明，“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中译本全集90种已经由它们引进，目前出版的几十本几乎每部都畅销。这个系列有按照以往大陆出版过的经典译本，并加以重新整理从而更贴近于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有些则启用了来自清华大学、复旦大学等更资深的翻译力量重新翻译。整套加莎推理系列90种将于2011 年出齐，届时，该系列将成为迄今为止内地出版的最完整的阿婆作品全集。

    同时，被视为推理小说重镇的吉林人民出版
社正抓住热潮，消化之前已经购买版权的欧美推理小说。世纪文景、新经典也在继续推出京极夏彦、东野圭吾等名家的作品。

    而作为大陆唯一把侦探小说作为主要产品的出版社，新星明年计划出版接近一百部。其中，日本推理小说主要分为3部分。第一部分是以岛田庄司为主的大师系列，目前该社仅岛田庄司一人的作品就已经出版了12部。第二部分是经典系列，选材主要偏重于历史地位比较经典的推理小说，比如大坂圭吉的短篇集《银座幽灵》。第三部分是以日本新秀道尾秀介为代表的日系佳作系列等。

    推理小说的战国时代已经展开，家家都想分得“一杯羹”。这仿佛是几年前台湾图书市场的又一次重演，了无新意。当时，台湾地区做推理小说的出版社多达十五六家，但三五年过去了，名家名作出版完毕后，有些出版社推出这个市场，目前仅剩下独步与皇冠两家。

    阅读热潮的出现，并不会等于推理小说大国的形成，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创作的匮乏。即使在推理热潮早于几年的台湾，真正优秀的本土作品也是趋近于零。内地《岁月推理》等专业杂志销量有所提升，但仍未达到令人欣喜的地步——说到底：这仍是一场出版商业的投机，而非推理文化的真正流行

    这一点上，所有推理文化的爱好者几乎众口一词。吴非觉得，眼前的一片繁盛，并不代表一次真正的推理热潮，“我们开始形成壮大中的读者群，但远远未没有出现偶像级的创作者。”褚盟对未来本土推理的前景也异常悲观。“国内的创作，我个人觉得不太可能出现几个突出的作家，商业运作可能炒作起一本书来，但不会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突破或带动。”

    悲观的理由在哪里？其中很重要的来自于对中国作家想象力与常识缺乏现状的无奈。曾经有这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真实段子：有位国内的推理小说作者，热情地给出版社投稿，作品看得出颇费心思，他设计了这样一个诡计：凶手将冰投到水池中，冰沉到水底下，把水池孔给堵住了。

    “世界上有沉到水里的冰吗？”接到书稿的图书编辑摇摇头，苦笑着问作者。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