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颜桥
卡佛的简约是在一堆瓦砾里的“玻璃尖”,适当时候,那些庸常的细节会不经意去开始刺痛你,仿佛软性的胶囊溶解后,药性就开始弥散。
在桌子上碰到一干朋友,都不约而同地谈到卡佛,也谈到这本《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原译为“我打电话的地方”,这本书似乎能清晰看到卡佛风格的小说的脉络,这其实能更接近我们去理解卡佛小说的某种“人工性”。
1967年,卡佛在加州做课本编辑时结识了办公室仅隔一条马路的另一位编辑戈登·利什,几年后利什去纽约做了《绅士》杂志的小说编辑,负责寻找文学新人。此时卡佛仍然名不见经传,发表过的小说局限于一些发行量很小的文学刊物。利什劝卡佛给《绅士》投稿,于是卡佛交给利什自己的几个短篇,均在上世纪70年代初得以发表。卡佛发现利什对自己的小说干了两件事:1.让它们有了更广泛的读者,得到了评论界的重视。2.对它们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文字删改。
卡佛的第一任妻子在回忆录中写道:“戈登改动了雷的一些小说,很多改动我都不同意。但我意识到他是如此喜爱雷的作品——他希望那些小说是他自己写的……总的来说,雷非常感激戈登作为编辑的出色工作,他经常认同戈登的编辑,他不喜欢的改动将来可以再改回来,当时最重要的事情是让他的作品发表。”
每一位作家背后都会有编辑的故事,自然我们引以为豪的“风格”是一种编辑和作者“共同创作”的产物,风格,是不是一种冰水混合的产物,其实,卡佛,一直是某种小说风格的理想,在“超越”一种僵硬的“戏剧感”的努力。
简约派是什么?迷恋卡佛或者津津乐道卡佛的那些“留白”,典型的如同《自行车、肌肉和香烟》写一个孩子在社区里把自行车弄坏,而父亲必须去“旁听”,这些“罗生门”一样的说法并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父亲的立场,父亲在“公正”和“保护”里选择的平衡,折射出一种孩子的孤独,最后父亲的“英雄主义”成了孩子的一句话:“我真希望在你小时候就认识你”,这是一种很微妙的需要庇护的感觉,但似乎像一种独特的空气,你解释不出什么。《你在旧金山做什么》似乎是通过邮差的眼睛去看旁观者的“梳理”,《肥》像是一个讨论,卡佛的小说就是一点都不介入,他只是旁观里慢慢将故事的戏剧感蒸发,留下没有希望但却持续行进的生活。
伍尔夫说,英国人很奇怪俄国人写小说,为什么写到一个马车夫迟到,生了一通脾气,小说就戛然而止了呢?在英国人看,小说应该从“这”开始,当然,卡佛不是契诃夫,它质感更浑浊,没有明晰的“世界观”,他也不是酗酒的海明威,他不企图用“力量”去证明某种价值之所在,卡佛喜欢的味道在哪里。
卡佛的简约是在一堆瓦砾里的“玻璃尖”,适当时候,那些庸常的细节会不经意去开始刺痛你,仿佛软性的胶囊溶解后,药性就开始弥散。这算简约派风格吗?安·贝蒂之类的简约派是不同的,卡佛也不会如契佛那样写“巨型收音机”,收音机窜线,来窥视中产住宅的“空虚”,卡佛的故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没有波动却又暗流涌动,没有绝望却不见任何希望,没有泥淖却无望一跃而起,简约派是什么?喜欢卡佛,或许是喜欢小说的某种理想,一种在“寂静”里完成“节制”的循环,这是当年我们对“戏剧性”本能的厌恶以后的“嗜好”, 英国人开始写小说的地方,俄国人沉默了,于是大家喜欢美国人的“电报式语言”,其实,简约是一种世界观,而非小说技巧,海明威其实离卡佛远比契诃夫远。有时风格形成后,作家就成了封闭的系统,而实际上,我们却离作家越来越远。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