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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政治、特务交织组构的奇妙江湖

2009-09-27 09:57:40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

   

作者:杨照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台湾文坛如此错综复杂,难记难写。幸而有经历特殊却又记忆力惊人的王鼎钧,在《文学江湖》里将之记写出来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因为江湖有江湖的行规、帮规,还有江湖上累积的复杂恩怨,如此种种,都不是个人可以决定,也不是个人可以处理的。更麻烦的,一旦步入江湖,成为“江湖中人”,牵扯在这些行帮恩怨里,就算有一天你疲惫了、厌倦了、害怕了,都没办法依照自己的意志想退出就退出。

  王鼎钧将回忆录的第四部,取名为《文学江湖》,用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江湖”意味。特别的是,王鼎钧回顾记录的“江湖”,不是帮派武林组成的,不是黑道暗行的,而是以文学写作为其行当,并且造成“江湖”式复杂环境的,竟然是台湾的党政权力。

  这是1950年代,台湾极为奇怪的一段历史,由阴错阳差的各种因素拼凑而成,对于台湾后来文化与社会发展,影响重大。然而,正由于这段过程充满曲折意外,很少有人能把它看得清楚、讲得明白,慢慢地,许多印象与简化的说法,便取代了事实;有这些印象与简化说法,同时也就削弱了进一步追索事实的动机。

  最普遍的印象,是将一段时间的文学活动,统称为“反共文学”;又将这段时间的文学力量,简化为国民党政治上的提倡与利用。换句话说,那段时间台湾的文学,是由国民党主控主导,指挥一群来台人士,尤其是军中的青年,依照政策需要,大量写作与“反共”有关的题材。目的呢?当然就是为了强化大批流亡民众的政治意识,坚定保卫台湾、进而反攻大陆的信念。

  这样的说法,好处是看来顺理成章。新败撤退的国民党,用文学来对流亡民众,乃至台湾人民进行洗脑,以便巩固自己在台湾的根基,对抗中国共产党。因为是政治由上而下策动的,所以文学作品中处理的题材,充满了“政治正确”,充满了反共口号和宣传。所以要等到官方对文艺的控制稍微放松,上世纪六十年代才出现了“真正的”文学创作,有了外于“反共”的“现代文学”潮流。

  不过这样的说法,太顺理成章了,以至于忽略了几项重要的史实无法解释,几个重要的问题无法回答。例如,台湾的现代诗运动,并不是六十年代才开始的。纪弦、覃子豪在五十年代就开始编报纸副刊、办诗社,互别苗头了。而且,参与诗社活动,开始尝试学习写超现实主义现代诗的年轻人,很多是投身军中的流亡学生。他们是同时一边接触现代诗,一边投效“反共文学”阵营的。这样的二元性文学时代现象,无法放在简单的“反共文学”说法下获得解释。

  又例如,国民党干嘛选择“文学”来作为反共宣传的重点?这是个应该被认真探究的问题,不该是理所当然的前提。1949年仓皇败退,退到小岛上,内外交煎,外要担心共军渡海攻台,要担心美国援助来不来;内要安排两百万流亡人士吃住,要安排原有六百万台湾人的税赋,国民党怎么会有空闲、有余裕去管“文学”,还要拿资源去提倡“文学”?这难道不是件奇怪的事吗?[NextPage]

  要解释“为什么是文学?”先要说明,其实五十年代真正拿来大张旗鼓活动的,不是“文学”,而是“文艺”。“文艺”的范围,比“文学”广得多。正如王鼎钧在《文学江湖》指出的:“反共文艺”中,最活跃的是戏剧,而不是文学。可是后来历史论述中,文学受到的重视,远超过戏剧。

  戏剧包括传统戏曲和话剧。传统戏曲教忠教孝的曲目留下来,借着军中剧团的制度,一路保存重演。不过,那些曲目都非新创,所以一来不会直接与“反共”有关,二来不会跟台湾社会有什么互动。话剧的部分,却是随着传媒发展,几经变化。从舞台剧变成广播剧,电视开播后又转型为电视剧。另外有电影事业也跟话剧关系密切。这些不同形式的戏剧,分散了对于戏剧的讨论,也就使得戏剧不像文学,留下清楚的脉络,可以追索建构其传承流变。

  换句话说,今天多谈“反共文学”,少谈“反共文艺”、“反共戏”,是后来历史发展产生的效果。文学后来的影响力大,文学一路的变化获得较多的注意,连带的让人在看五十年代时,只见“文学”不见“文艺”了。

  理解国民党五十年代文艺政策,另外不能不放在心上的,是蒋介石个性中,强烈的“意识论”、“意识至上”倾向。尤其是内战中一路败退到台湾,各种客观条件都处于绝对弱势下,蒋介石当然更加依赖对于“心理因素”的强调。所以,退到台湾后,国民党的大检讨大改造,在组织上最明显的,是将大陆时期不可一世的孔、宋、陈三大家族势力,排除在外,承担失掉大陆的责任;在策略上最明显的,则是凸显了政治作战、心理作战的核心角色。人力、火力都不敌共军的情况下,要反攻,唯一能够说服人、事实上是唯一能说服自己的说法,只剩下政治作战与心理作战。

  这样的前提下,党的改造倒是认真反省了内战时期心理战线上的大挫败。在国民党看来,学潮被视为是失去大陆的重要因素,而之所以让中共可以操控学生发动学潮,来自于更前头文化文艺政策的失败;共产党利用了左翼文人教授,一方面控制了校园,一方面对学生、青年进行洗脑宣传,让他们误会政府,痛恨国民党,终于导致国民党政权全面瓦解。

  这是初到台湾,国民党前所未有痛切反省得到的结论,也从这个结论发展出五十年代改造再造的策略办法。是在这套思考下,才有了用党政资源提倡“反共文艺”的做法,也才有了王鼎钧回忆中的“文学江湖”。

  用文学文艺来做反共宣传,更重要的,用文学文艺来坚定大众反共信念,这样的政策,说来容易,真正执行起来,一点都不容易。尤其是国民党过去在文学文艺人才培育上,并无基础,许多有功夫有成就的作家,要不选择留在大陆或滞留海外,要不自恃身份没那么容易配合动员,到哪里去找可以具体落实政策的人?

  要做,就必须从头建立一套系统,就必须重新培养训练一批文艺人才,而且,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进行,才有可能真正应付反共事业的需要。从军队内部做起,最快而且最容易看起来有效果。利用军队体系,强力提倡文艺,加上当时的国防预算占政府总预算一半以上,就从国防部挪出钱来办各种文艺奖、办杂志、办剧团、办比赛,上行下效,一下子热闹起来。

  提倡文学、文艺,还有另一层不容易,是当时急于改造的国民党看不到、理解不来的,那就是文学文艺,就不是一般、直接的宣传。文学文艺能够深入人心,发挥潜移默化的功能,改变人的价值信仰,因为这些作品不是用宣传式的直接方式表达的。要深,先要懂得如何感动;要感动,先要懂得如何迂回。如何迂回、如何感动,不是提起笔来就会的,需要观摩、需要学习,还需要演练。

  从这里,生出许多难以解决的麻烦。学写文学,要看别人写过的文学作品,不可能有那么多“反共文学”可供参考,而各式各样其他主题的文学观摩、学习多了,自然就会产生一种普遍的文学标准,文学标准与反共标准,中间就有了矛盾的张力。

  提倡文学,要学到文学的技巧与本事,当然就同时得提倡阅读文学作品。那一颗颗接触文学的心,不可能完全按照规划规定,只看到政策上要他们看到的,他们会自主从文学中接收到自己特殊的感动,进而模仿写出那种感动的文学。文学,本质上是一种扩张自我、开拓感官自由的工具,和政治上寻求的一致、控制,格格不入,对文学严重缺乏深刻了解的国民党,却想要用文学来进行更有效的控制。

  他们只是看到了大陆时期,左翼文学和左翼政治运动之间的关系,误以为能够主观复制那样的状态。他们无从理解,左翼文学之所以吸引年轻人,因为其中散放着强烈的解放精神,给予年轻人摆脱各种拘限的启发。于是,他们也就想不到:如果在台湾的青年,也从文学中获得这样的启发,对“反共”还会是件有利的事吗?[NextPage]

  还有一层麻烦、困扰,既然文学发挥力量的方式是间接迂回的,那么用来检验“反共文学”有效性的标准,该怎么订?迂回到什么程度是有效的,超过了哪条线,就不再“反共”只剩“文学”了?甚至,会不会迂回得更曲折更遥远,走到对面成了“反反共”了?

  所有这些麻烦,那一二十年间,都具体存在于台湾文艺圈。因而使得那一二十年间,文艺,即使是摆明了为政府做宣传的文艺活动,或者该说,尤其是摆明了为政府做宣传的文艺活动,都受到情治单位的严密监控。这里面,有太多暧昧迂回的解释空间,也就有太多情治密报可以发挥的空间,也就有太多各方势力斗争作用的空间。

  这段历史如此错综复杂,所以难记难写。幸而有经历特殊却又记忆力惊人的王鼎钧,在《文学江湖》里将之记写出来了。王鼎钧在台湾前后二十九年,参与了“中国文艺协会”,出身文协第一届小说创作班,编过《扫荡报》、《公论报》、《征信新闻报(中国时报)》的副刊,任职于台湾广播公司、中国广播公司、中国电视公司,曾经和五六十年代文艺政策最高决策、执行的核心人物张道藩、魏景蒙等人近接共事……这些丰富而难得的经验,给了他特殊的历史位置,可以看到、感受到那个时代文艺政策创造出来的种种怪现象,却又不至于被直接牵扯在其间利益中,以至于见怪不怪。

  王鼎钧具备了局内、局外双重身份,他可以在局内观察理解这些文艺政策执行者的真实关怀与具体困扰,也可以从局外洞悉各方势力交错产生的矛盾紧张,唯有同时提供局内局外视角,这段诡异却现实的文艺历史,才有机会明白彰显。

  更难得的,王鼎钧对那个时代的许多荒谬现象,没有夸大、没有指控,而是运用了丰沛的幽默感,还其荒谬本分。例如谈到五十年代台湾广播规定先写文稿,才能照着文稿口播,结果造成念出来的语言很不自然,他轻描淡写地举例:

  “步下飞机的朴总统夫人穿的是苹果(停顿换气然后)绿的旗袍。”某太太听到这里,很纳闷她为什么“不下”飞机,然后,是了,她还没穿好衣服。“美轮美奂的大会堂中间悬挂着总统(停顿换气然后)的肖像。”节目未完,警备总部派人上门了,悬挂着总统?搞什么鬼?

  对于饱受特务跟踪骚扰的经验,王鼎钧的表达方式也是半正经半玩笑的:“我觉得耶稣布道那几年,一定常和特务打交道。福音书记载,有人跑来问他是否应该纳税,那人一定是特务。耶稣告诉门徒:‘那时两个人在田里,取去一个,撇下一个。两个女人推磨,取去一个,撇下一个。’他是在描摹大逮捕的情况。他警告门徒:‘你们在暗中所说的,将要在明处被人听见,在内室附耳所说的,将要在房上被人宣扬。’翻译成明码,就是特务的小报告和公审的指控。最明显的是,耶稣发现有人跟踪他,他就回头朝那些人走去,那些人‘看不见他’,他就脱离了监视,看似‘神迹’,其实‘盯梢’一旦曝光就失败了,盯梢的人最怕‘对象’突然回头走,一旦彼此撞上,任务立即取消,那些小特务并非‘看不见他’,而是装作没看见他。这是我的独得之密,解经家没有想到。”

  王鼎钧的“独得之密”,岂止这一端,他写出了许多未来解释五六十年代台湾历史不能不想到的细节内容。

    (编辑:李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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