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绍刚
一位朋友一语中的说:我发现,当前这些讲史的,怎么看起来都有点黄仁宇的感觉?
当年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在大陆出版,有人曾感慨,黄氏在美国历史学界一直郁郁不得志,书稿出版时还颇费周折,以至他在晚年的《回忆录》中还对此事愤愤不平,“可谁曾想到,正是这本书在祖国大陆烧起了一片‘野火’”。
是的,这片“野火”的威力延续至今,导致从小事、细节入手,显微镜式地条分缕析展现历史的一个横切面,成为一种时尚。当前风靡的一些讲史,在叙事方法上基本都没有脱离黄氏的调调。
只是说像黄仁宇,那是抬举了。人家套路有点野,不被正统所认同,但多少是有着扎实的史料功夫,有着自己的历史观的。正如有人评价说,今日的文艺娱乐作品,以“笑谈”历史为尚,正是文人的历史观与消费时代的嫁接。黄仁宇先生写历史用文学笔墨,但他仍是严肃地谈历史。
反观日前最火的一位中学老师袁腾飞,作为“历史热”的又一代表,在百家讲坛讲《两宋风云》中,被人指出抄袭、虚构历史,没有自己的研究成果。作为一位中学老师,能够站在国家电视台上,为全国观众普及历史知识,自是不易。我们大可将之放在国学热、历史热的大背景中考察。但需要指出的是,袁腾飞的火热,还有其他原因。
如果看他的视频,你会发现这是一位善于操着京片子、口吐莲花、让课堂生辉的好老师,实属难得。但如果苛求一点,从教育科学的角度来看,课堂的目标、宗旨,都没有了,只剩下讲一堂历史相声课。很多追捧他的人,大概也是一些不好好学习、好好听讲的差学生。谁家孩子如果听这个老师的课,估计高考会很困难。而他的意义恰恰在这里:反映了当前应试教育体制下,一些课程太枯燥,学生太抵触。但那是另外的一个问题。
回过头来谈历史热。
是热,总是会有冷的时候。当前这股历史热,是市民文化和消费的一个变种,跟历史研究本身可能关系不太大,跟出版市场有关,跟上世纪90年代以降的“张爱玲热”、“余秋雨热”、“小女人散文热”有许多相似之处。
从文学热到历史热的表象来看,仿佛整个社会的理性思维能力在日益精进。其实不然。从《明朝那些事》到《品三国》、《明亡清兴十六年》,大体脱离不了插科打诨,谈宫闱之变、解密探秘、麻辣水煮,谈战争,谈女人,谈皇上,谈宝贝,这跟过去路边摊卖的东西其实没两样。只不过现在出版机构多,市民消费需求旺,所以,都摆上了正规书店以及电视台,然后美其名曰:这是国学,好东西!
如果把当前的历史消费热,放在中国几千年的大历史中考察,则更是非同寻常。或者说,没有哪个时代,能像今天这般热衷讲历史、甚至是颠覆性地讲历史。封建社会老百姓爱听三国水浒,但是几百年过去了,讲的还是忠与义,基本结构不变,最终完成了伟大的集体性创作。如今,恨不得时刻要挖点猛料,孔子与南子有一腿,刘备是个女人,云云。
这其实也是件好事情。至少说明,我们这个时代的舆论尺度在不断放开。的确,没有什么比谈风月、谈悠远的历史更合时宜且安全的了。
当前这股国学热、历史热的兴起,有政治力量的助推,然而有趣的是,它在很大程度上,呈现出与官方、权威争夺话语权的态势。新中国60年的话语权争夺不了,于是就去争夺不痛不痒的早些时候了。长此以往,这股热可能会突破现有的舆论空间。
我更关注的是,如果大量的非经科学论证的历史进入大众消费领域,虽然能开阔视野,娱乐人心,但也很可能造成历史认知的空洞与文化记忆的扭曲。
当年,黄仁宇被人称为“历史学界的琼瑶”,认为非专业出身,著述不严谨,处理历史过于简单化。但他的写作还是很严谨认真,虽心有郁积,却并非为书商所驱使、刻意迎合读者。如今,我们其实连这样的“琼瑶”还没有,大量看起来热闹的东西,不过是在东施效颦,丢了品格,“山寨”得正起劲呢。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