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平川
文化散文作为新的散文创作力量,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勃然兴起,一时蔚为大观。这种散文以文化视角观照社会人生,交融着文化寻根和历史反思,丰富和拓展了散文的审美空间。一大批优秀的散文作家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努力,奉献了令人难以忘怀的作品,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力,达到散文史中的一个高峰。尽管如此,当前文化散文的创作中存在的种种局限与缺憾却不能被忽略。特别是读者审美期待已经达到饱和状态时,文化散文的滞后、低迷乃至审美疲劳就不可避免了。文化散文一方面固然体现了某种创新意义,但另一方面模式化的痕迹似乎愈来愈明显。冷静客观的考察分析其不足与症结,这样有利于我们对文化散文有一个更深刻的认识和更全面的把握。
当下,不少人都作文化散文,却丢失了散文的精髓与实质,文化成了散文的“胭脂”。作家用软软的刷子蘸取神奇的“文化胭脂”,巧妙地以深浅色彩层次轻轻扫过,晕染开来,把散文苍白或蜡黄的脸,顿时打造成一张甜美的或酷酷的绝美面具。散文因文化而红润丰满。文化成了散文的“花椒面”,撒一把低温烘焙,顿时香气浓郁。在散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背后,在散文色泽红亮的背后,表现出的恰恰是文化散文没文化。
文化散文的魅力首先在于它给读者带来的思想力量以及感染力。文化散文中的“文化”,在我看来,就是将有形的“文”通过不同的方式“化”入人的灵魂,滋养丰富人的心灵。这里的“文化”,不仅仅是指那些具体的历史文化知识,它重要的是一种精神存在,是一种“文以化成”的朴素、温暖、敦厚的生命情怀,更是一种充满人文关怀的人生感悟。文化是充满活力的生命基因,暗地里决定着生命的程序、生长和发展。文化的力量就是一种生命的力量。总有一道光芒如影随形,这种光芒就是文化的光芒。浸润、润泽和洗礼着我们自己的内心,给我们充满浮躁、焦灼和困惑的灵魂得以慰藉和安妥,获得心灵的快乐、自由与充实。文化散文不能靠几本旅游小册子,或在互联网上复制、剪切、粘贴的快捷方式把散文做大做强,不能一副君临天下、治国理政的模样,大众都变成他俯视下的芸芸众生。站在历史废墟上,吟诵古人诗词,一阵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的呐喊,靠虚张声势来充当激情昂扬。其实这不过是作者心虚,为自己壮壮胆而已。
文化散文大都以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为描写对象的。黑格尔曾在《美学》中说过: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孤寂、沉默的灰烬里面埋着曾经是过去焚烧的烈焰。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挥散的余温还能给我们一丝的温存。去努力发现埋在这堆灰烬下的暗火显现出一颗钻石来。文化散文所标举的艺术精神,是一种人生审美体验和精神境界。史识是文化散文的灵魂。用文化映照史料,以精神穿越写作。本真意义上文化散文的“大”应是一种宏阔博大的文化视阈和胸襟,具有内在的精神风骨、思想质地和生命气象。文化散文的写作,是关乎人文和生命意义的写作。是文化审美烛照下的历史反思与感悟,灵魂的探寻与追问。这也最容易抖落作者自己家底,如果作者库存不殷实,三两下就捉襟见肘,狼狈不堪。在创作中,厚重的生活积累、传统文化的积淀、艺术才情以及不同凡俗的视角至关重要。作者个人的学养、情怀、激情、想象力等却被长期忽略了。这些看来很虚的东西,恰恰都是与文化关怀联系在一起的,这对于成就一篇优秀作品往往是致命的。
没有敏锐史识的散文,只不过是一堆芜杂粗糙的史料。从一条宽广大路出发的人太多了,面对司空见惯的风景,我们常常感到走投无路。而从一条崎岖小路出发的人,却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风雪夜归人的温暖,风雨故人来的欣喜,历史的一幕幕烟雨如在眼前。能否找到并叩开隐秘在历史与现实夹缝中的那扇门,这对作者来说尤为重要。文化散文说到底真正带有生命个体情感的辉映与共鸣,是历史的涛声拍打心岸的回响,是“与心徘徊”,“乘物以游心”的性灵写作。文化散文要从生命体验出发,不是从史料出发,不能被史料牵着鼻子走。在历史语境与主体心灵这二者之间保持必要的平衡、张力与互动,并在这种张力中穿越史料的羁绊,实现作家性灵和审美的“软着陆”。一些作家在叙述中,对史料的开掘缺乏新的精神价值,缺乏生命体验与独到的发现和见解。在约定俗成的说法和人所共知的定论中“打转转”,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兜来兜去,弄得筋疲力尽。就如同一头蒙上眼睛整天推磨的毛驴,在磨道里不知疲倦的留下一圈圈蹄印,却永远走不出一条直道来。
文化散文中的书卷气是以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与开阔的胸襟为基础的。现在的情况是,大多数作者为了追求书卷气而沉迷于故纸堆中,一味的旁征博引,摘章断句,读起来沉闷、沉重,缺乏生机与美感,麻木了读者的想象力和激情。书卷气不是掉书袋,不是堆砌知识,不是大块凝固不化的史实。书卷气应该是无处不在的精神气息,纵横跌宕在历史的景观或物象中,一团氤氲地弥漫在字里行间的,是从深厚的学养中自然而然地流溢出来的。
我们不能忽视的是,相当一部分散文把笔墨集中到对历史背景和具体史实的客观呈现上,停留在一般的感慨追忆、寻古访幽上,停留在一般传统散文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等单一层面的表达上。没有为我们提供一种社会生活的深刻性、整体性和复杂性,靠作者有限的生活经验、知识经验和价值判断力,无法将历史提供的精神资源进行解构和重构。没有把历史人物、历史事件上升到一种宽阔的精神视阈的高度来把握,更没有将潜在的丰沛的精神内蕴有效地凸现出来。如何以宽阔的视野和更远大的眼光审美化、艺术化地容纳社会历史的深刻性和复杂性,在感应契合中交织碰撞出独到的富于生命体验的思想亮光。走向清晰、透彻和辽阔。这则完全取决于作者对于社会历史的深入程度和理解力度,取决于对现实生活是否有自己独特的发现和鲜活生动的人生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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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审美处理成形的过程中,作家要将自身的经验以及情感投入作品,实现主观情志与客观物象的形神相融,神与物游的深度融合,在灵魂的对接触摸,精神的契合呼应中,沛然而出一股人文情怀与现实关怀。这就要求作家具备相当重要的认知与审美能力。毋庸讳言,一些作者在运用史料、组织素材过程中缺乏统摄与整合,开掘与熔铸。感情、认识要附丽在史实之上。如果缺乏最典型、最新颖、最具说服力的史料,材料不能充分说明自己的见解,认识的简单化和片面化的结果,就会造成史实与认识脱节的“两张皮”现象。
散文的文化精神不仅仅是用现代意识和现代情怀去触摸历史的沧桑和永恒,更应着力于对民族精神和民族灵魂的弘扬和重铸。文化散文创作的良知应该是对核心价值的守望。要体现出崇高的生命价值和精神风骨。要从审美的愉悦和激动中,从心灵的感应和共鸣中,牵引和提升着人向精神高地不断攀升。在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的坐标中找到了自己的制高点,在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中找到与民族文化血脉的相通点,在个体精神与时代审美中找到自己表达的中心点,真正使文化散文获得表现这个时代的精神高度和艺术能力,这也是我们对文化散文充满期待的地方。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