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意义在于记录了这个时代,向同时代的人贡献了作家们对生活的理解:他们的赞美、批判、怨恨、希望、诅咒。
最近和一个从事中韩文学翻译的朋友交流,有些感触。她始终坚持一种奇怪的“纯文学”观,当我提到我非常佩服的几个韩国作家和编导的时候,她大多是不屑一顾,用一句“那是通俗小说”、“时尚影视”一言以蔽之。崔仁浩的小说,金基德的电影,姜帝圭的电影,金荣昡的电视剧,等等,这些代表了韩国当代文化对亚洲贡献的作品就这样被她抹杀了,而她翻译的那些韩国作品,她试图推荐给中国读者的那些作品,她认为有价值的纯文学作品,恕我直言,其实一点儿价值没有。
她触发我思考什么是文学,到底我们为什么写作。
老实说,我写了这么多年东西,有一点经验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对写作技术的兴趣实际上是写作初级阶段的标志,一个作家迷恋于技术创新、技术探索,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真正介入文学,还是文学的门外汉。纸面小说创作的技术就是“叙事”,“叙事”是从口传故事而来,一个作家真正要做到的是充分地珍视叙事的人类经验,把叙事的事情做好。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一个木匠,你的职责不是或者主要不是去革新锤子、锯子、刨子,而是用它们造出具有时代特征的木器、家具。你反映的是你那个时代对木料的理解,对家具、木器形式美和实用价值之关系的理解。你的作品主要是为同时代的人使用,至于是否为后世收藏,这是后世的事情。即使一千年后你的作品依然存世,但那个时代是否重视你的作品,是否视你为大师,其实和你并无多大关联,他们只是根据自己的需要在历史的长河中寻找“他们自己”。
文学其实也是如此。
文学的意义在于记录了这个时代,向同时代的人贡献了作家们对生活的理解:他们的赞美、批判、怨恨、希望、诅咒。文学帮助人们理解这个时代,从而让他们看清时代的本质,更加渴望一种符合人性的生活,这是作家最重要的任务。
我不相信这样的小说会没有读者——它们从来不缺乏真正的读者。
而那种执迷于小说技术探索的小说,先锋小说、探索小说,等等,他们就如同科学家在实验室里的试验品,是作家在真正进入写作状态之前的预备态行为的副产品。是不应该拿出来炫耀的。甚至都不应该给读者看的,那是他专业范围内的探索,应该限制在他的书房里。如果这样的作品也拿出来丢丑,炫耀,沾沾自喜,那么一个乙肝疫苗专家就可以拿着他实验室里还没有通过审验的疫苗来给街上的每一个人打一针啦!如果街上的人不接受他的打针,他就有理由骂街上的人不识货,不懂他的“纯疫苗”。
文学和世上其他的事业并无特别的不同。文学作品放在历史长河里也会过时,我们今天写的东西,未来也可能没人看了,因为那个时代的人们不能理解我们今天的生活状态,不能理解我们今天面临的问题,懒得理会我们今天的痛苦和欢乐。
这不是我们的错。也不是文学的错。
如果那个时候,还有人愿意读读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品,了解一下我们的生活和想法,我们感谢他们,但是,我们不能为了未来的他们的这一点儿窥探的愿望、历史考据的愿望而活着。
未来人的眼光的狭窄程度,说穿了,和我们是一样的,他们也会受制于他们的时代、地理、环境、制度,他们的偏见不亚于我们,我们不能期待他们能比我们更高明,在历史长河中捞出的都是金子。
我的意思是,我们今天捞出了李白,是因为我们的时代偏见;而未来,如果有人捞出了葛红兵,也请不要骄傲,那是那个时代的偏见。而如果他们是因为我做过一些技术探索,写过《我的N种生活》之类探索小说而崇拜我,我会出离地愤怒,我会悲愤于他们的无知和狭隘。生活在今天的作家无需上他们的当,天天想着为未来的那个偏见写作。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