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么精妙、多么宏大、多么沉重的文学作品,也是在安心地讲一个故事。今年3月,作家、书评人韩松落的新作《故事是这个世界的解药》(中信出版集团)上市。作者精选22位中外作家的文学作品,用一个写作者的眼光看向这些作品,并将他的阅读体验融汇成一本深刻而治愈的读书笔记,告诉读者故事何以成为世界的“解药”。
4月16日,韩松落携新书做客上海九江路上的读者书店,与作家赵松、祝羽捷一起,针对《故事是这个世界的解药》一书展开了分享和讨论。
故事就是对世界的整理
新书发布会上,在场嘉宾首先就“故事”的定义进行了探讨。韩松落认为故事的定义可以更宽泛。在他看来,能够传递经验、情感、审美的东西都可以称为故事。“在这样一个观念底下,我们通常称为故事的东西,可能就不是故事了;反而很多在我们通常看来不能算作故事、甚至不能和文字挂钩的东西,我觉得是故事,比如一件衣服,它其实也是更宽泛意义的故事。”
祝羽捷则指出,人类最早的故事发生的场景,就是在火盆边大家围坐在一起,讲讲发生了什么或者听说了什么。她认为故事不仅仅存在于文学中,各种艺术形式也具有一定的叙事性。故事就像一个原点,催生出不同的表现形式。
而韩松落进一步指出,讲故事需要整理世界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故事的叙述者对其进行理解与再加工,这是一门手艺活。
作家赵松也讲述了他对“故事”概念的理解。他认为,人类之所以会有故事,是因为人类想建立起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人类是通过故事建立起时间、空间和家族以及族群的历史,这种东西会让人慢慢建立一种更强大的自信和存在感,这些东西关联在一起,才会有故事。
那么,韩松落是如何选择收入《故事是这个世界的解药》的故事的呢?他谈到,这本书的起点是他在知乎开的一个读书课。接受知乎的邀请后,他就开始思考:如何把读书课讲得和别人不一样?他首先想到的是类型文学。“我一直认为类型文学在阅读视野里很受重视,因为我们用了大量时间去读它;但同时它又很不受重视,因为我们总是很轻蔑地去谈论它,总是觉得它里面不够经典,不够高精尖。所以我第一提出来的方向是类型文学,而且针对其中特别的冷门的种类,就是恐怖、惊悚、神秘、悬疑。这是这本书也是这个课最开始想要有的样子。但是写着写着,知乎不停在改版,他们自己建立一个书库,都是经典名著,所以希望把方向调整一下,然后我就调整到名著上,大家就看到了《面纱》《刀锋》《白鹿原》。但我内心深处更想讲类型文学。正因为有这个取向,大家看到的文章最后都有提到影视改编。因为很多类型小说都会走向影视改编。”
在整理总结这些故事时,韩松落也有自己的偏好。他说:“我选择这些作品都有共同的故事走向,那就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所有的故事,不管是《白鹿原》也好,还是《刀锋》或者其他一些类型小说,都在讲一个时代怎么结束的,有可能是一个人的时代结束,有可能是一个大时代的结束。可能在我的潜意识中,我觉得人类只有一个故事,就是一个时代结束了,以及它是怎么结束的。”
而祝羽捷对于故事另有一种偏好。她更侧重于用情感来为不同的故事分类。“我发现我青春期读的小说,无论是什么小说类型,我最后都会看成爱情故事,其他全忘了。比如我看《安娜·卡列尼娜》,里面有两个主线,但是另外一条列文的主线我基本上忽略了,我满脑子都是安娜轰轰烈烈的、想要为爱情焚身的悲壮故事。但我重新读的时候,发现原来我不憧憬安娜的爱情,我觉得列文才是我想成为的人,他愿意离开所谓的贵族阶级,到农村跟农民一起工作,非常踏实地过着和大地相连的生活我觉得非常有意义和踏实。我在读很多故事的时候,其实读故事的同时也是在重新整理,不同阶段对故事的理解完全不一样,可能以前看的是爱情故事,后来看的是个人成长故事,可能后面是追寻自我或者不同的层次。”
故事拥有强大的治愈能力
那么,我们从故事中能得到什么呢?对此,韩松落说,故事能够让我们得到对上一个时代的理解,对人类经验的理解。“我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写专栏的,在写专栏的过程中,我发现人类的道理和经验需要不停地反复讲述。因为读者其实是三五年一换了,一批人成人或者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场景,离开了学校或者工作岗位,可能从此就不读这个类型的东西。而读者的更替就导致写作者需要用三五年的时间讲已经讲过的道理。因为原来讲这些经验的人已经老去或者退场了,不需要聆听这些道理。人类本身就是很健忘的,可能只有三五年的记忆。很可能在原始部落里,一个老人想讲给下一代的人,我们怎么看云识天气,怎么通过天气判断今年该种什么,不该种什么,种什么会有好收成,比如会讲一个因为种了什么没有种好,结果家里饿死了人的悲惨故事。下一代把这个故事记住了,把天气和死亡事件拴在一起,到下一代他继续讲这个故事,添加了他的新经验。于是人类的种地经验就这样一代一代传递下来。所以我觉得这是故事存在的意义。”
关于故事的治愈功能,祝羽捷引用了丁尼生的一句话:人类所有的悲伤都是可以被接受的,只要你把悲伤放在故事里,或者让悲伤讲一段故事。她说:“当我看到《故事是这个世界的解药》这个书名时,我就想故事是真的可以治愈我们,可以帮到我们,让我们接受原本无法接受的情感。”
韩松落也认为,故事的治愈能力是强大的。他举出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例子,他认为这个故事特别能让人们了解故事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藏了两个故事,一个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那个故事是毫无人性、极其残忍的,但少年需要把它讲出来的时候,他换了一种方式,讲了一个可以被人接受的故事,这个可以接受的故事就是他把现实生活人性化的过程,于是它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在此话题的基础上,韩松落进一步提出,什么样的故事能够被传递下来?他认为,更多是那些有原形的故事,原故事的色彩的故事,里面埋藏叙事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是特别容易传递下来而且被人记住,它可能会变化很多形式,但最根本的核心必然是一样的。
写得精致的故事更有粗制滥造的嫌疑
说到什么样的故事才是好故事,韩松落也有他的见地。他认为,并不是写得很坏的故事是粗制滥造的,在挂着“粗制滥造”标签的作品里,读者反而能感觉到特别原始的欲望,特别澎湃的生命激情;反而写得精致的故事更有粗制滥造的嫌疑。“在我这儿有一个标准,什么样的故事在我这儿是好的?什么故事是坏的?那就是像不像是人工智能写的。很多故事坏在不是粗制滥造或粗鄙低俗,而是像是人工智能写的,输入几个关键词,比如爱情、悲伤的爱情或者被种族、疾病等等原因隔离的爱情,然后人工智能立刻心领神会,它从阅读过所有小说的阅读经验里写出了这个小说。我觉得基于人工智能的强大数据搜集整理和建立逻辑的能力,这个故事从逻辑到情感,到迎合读者的喜好程度上来说是没有问题的,但它肯定少了特别关键的东西,就是你特别能够感同身受的、能够受到灵魂撞击的东西。我觉得现在的写作趋势特别不好的一点,就在于很多人自觉使用人工智能的写法,在写作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内化成人工智能,输入几个词汇,几个观念,再把它输出,变成一篇现成的散文或者小说。我觉得这是比粗制滥造可怕的事情。”
祝羽捷进一步提出,在现在这个时代,我们会明显感觉到大家都在消费故事。“所有一切好像都是用故事来讲,比如过去卖一件产品,可以说这个产品的功能或优势来吸引人购买,但现在所有商家的逻辑都是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完这个故事可以自然地对这个产品产生好感,似乎故事现在有被过度消费、过度使用的现象。”
对此韩松落表示,这样一来就把“故事”窄化了,大家一提起“故事”这两个字,就想起资本讲故事、市场讲故事等偏向负面的现象。但其实故事的本意就是传递人类的情感、经验,达成彼此的交流,这样一个功能反而在逐渐丧失。商家为了把东西卖出去而讲故事,它不是在人们之间建立一个脉络。“我觉得这才是比较可怕的,当‘故事’变成了一个负面的词汇,大家就会想到是‘那个’故事,而我想写的是‘这个’故事,它能让我们突然之间达成了共识,把我感受到的微妙情绪传递给了你,或者你把生活经验传递给了我的这样一种故事。”
而赵松认为,现在的故事之所以突然被消费了,是因为现在这种故事是一种制造出来的故事,它是贩卖信任或是缺乏丰富经验的故事。因为所有的好故事一定来自于丰富的经验和深刻的体验。“同样一件事情,为什么有人讲你听完之后久久不能忘怀,换一个人费了很大劲你却觉得非常乏味,原因就是体验方式不一样。体验的方式决定了叙事的方式和叙事的结果。而会讲故事的人一定是有自己独特体验的人。讲出来觉得好像你也经历过了一样,而不是自己日常的、平淡的东西,这就是讲故事的价值。”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