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精神”,是这些年不断引起各界热议的话题。作家葛亮以最新小说《瓦猫》,对这一话题做出了自己的回应。穿越时空隧道,不同年代的古籍修复师、理发师以及陶艺师们来到读者面前,共同诠释着“匠人精神”,而葛亮的匠人情结也得以充分释放。
意外又荣幸
《书匠》成了高考试题
《瓦猫》书写匠人,空间跨越三城三地,由南京、香港到昆明,从江南、岭南再至西南,时间跨度则从当代溯至西南联大时期,呈现出多元的叙事风格和气象。葛亮秉持美学追求,语言清雅闲淡,叙事温润平和。
书中三篇小说为“匠传系列”作品,虽然描写的都是匠人匠心,但各有侧重:其中《书匠》是写中西古籍修复之异同,讲究的是“不遇良工,宁存故物”;《飞发》传递的是传承的变与不变之争,主旨为“持守与创新”;《瓦猫》更涉及匠人的根本“吾随物性,以手摹心”。值得一提的是,此次以“匠人”为故事之引,葛亮寻找的仍是人的尊严、执着与信仰,时代开阖变迁之际,人的遭遇与变革,一鳞一焰,是为匠传。
关于本书的写作,源于葛亮参与祖父葛康俞教授的著作《据几曾看》手稿的救护工作。葛康俞是著名的艺术史学家,于抗战期间在四川江津凭借记忆完成的专著《据几曾看》至今仍被中国古代书画研究者奉为圭臬。葛亮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看到祖父的手稿时,颇为疼惜。“《颜氏家训》里那句‘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令人感怀,并心有戚戚。这句话我就引在《瓦猫》中《书匠》一篇的开首。”
正是因为祖父受损的手稿,葛亮偶然接触了“古籍修复师”这个行当,并亲自体会了一本书可以被完整修复的全过程。他深感其中每一处细节都不可预见,每一处工作都具体而微。艰辛所在,依靠现代科学技术却不一定能完成,而只有经验老道的师傅才能攻克。这一经历感染了葛亮,启发他写下“匠传系列”首篇《书匠》。
《书匠》最初刊载在《人民文学》,2020年全国高考语文二卷,选取了《书匠》的章节作为阅读理解的考题。葛亮说,他得知作品被收入高考语文试题,是因为当天微博收到许多留言和私信,还有考生向他求证考题的正确答案。“说实话当时蛮意外的,因为没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很耐心地尽我所能一一答复了。”第二天,葛亮还接到国家考试中心的电话,向他致谢。“我写的古籍修复师并不广为人知,因为高考这个途径,让许多青年人了解了他们,甚而感兴趣。我觉得这是一件蛮荣幸的事。”特别有趣的是,前些天知道《瓦猫》发布新书,还有读者告诉葛亮,他买了这本书,就是因为在考场上读了《书匠》,念念不忘。现在这位读者已经就读了心仪的大学,葛亮觉得这是一种特别美好的缘分,内心很珍惜。
令人遗憾
总有老师傅离世老字号关张
为了创作“匠传系列”,葛亮于5年前开始陆续采访了十多位手艺人,他访问的都是各个行业有代表性的师傅。
这些手艺人中,葛亮尤其对澳门的一位木雕佛像非遗传承人印象深刻。“这位老先生思路宏观开阔,对自己从事的工作,是很达观的态度。没有我们作为旁观者的怅惋,他认为自己在合适的时代,做过合适的事情,不后悔。”葛亮说,老先生觉得哪怕行业式微,也是必然规律,顺其自然便是。
在葛亮看来,大多数匠人,并不善于世俗意义上的待人接物。“但是谈及自己的手艺,即刻滔滔不绝。是由衷的分享,这必然是因为热爱所致。”他说,他内心很理解这种状态,手艺的历练造就了一只岁月的茧,将他们包裹也将他们保护,而他们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内心的纯粹。
葛亮说:“我所接触到的手艺人,会有一种和体态无关的年轻,他们仍然保持着丰沛的好奇心。在一些和现代科学分庭抗礼的立场上,他们需要通过老法子解决新问题,从而探索大巧若拙的手段和方式。”他认为,这其实是带有着某种对传统任性的呵护与捍卫,就如同他写《书匠》中的老董,不借助仪器,以不断试错的方式,将雍正年间的官刻本复制出来。
葛亮坦言:“这些手艺人有的成为小说的主要人物原型。”不过,令他有些遗憾的是,在此过程中,因为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有的访问中途阻滞,有的师傅去世,甚至有的老字号就此关张,比如《飞发》中理发店的原型,那个四十年的老铺,就因为疫情期间入不敷出,不得不歇业了。
事实上,写完《瓦猫》,葛亮对“匠人精神”也有了崭新的理解。他认为,“匠人精神”不仅是专注技艺,也包括价值观甚至历史观层面的东西。“匠人的技艺是传统的载体,必然也包括地域、文化民俗等诸方面的维度。‘匠人’本身就是历史的一枚切片。”葛亮说,他们的审美取向,题材的选取,乃至于对民生所向的敏感,无不精准地嵌合于时代之中。
正因为如此,葛亮在《瓦猫》这部书中,是将匠人的个体经验当作历史断代来写的,其必然就会有时间和空间两方面的应和。葛亮说,“匠”是来自于民间的一股精气,气息贯通,但同时他也将之理解为一种人文理想。“比如《瓦猫》中,瓦猫艺人荣瑞红和西南联大学生宁怀远的情感,其实也是一种隐喻,代表着匠人精神与近代精英文化理念的辉映,是中国两种文化传统之间的惺惺相惜,融汇一体。”
新写长篇
聚焦岭南饮食文化
作家葛亮现为香港浸会大学副教授,生于南京,定居香港。葛亮不懈追寻着传统文化、古老韵味,以《朱雀》《北鸢》等作品深得读者喜爱。
家族文化传承带给葛亮写作灵感,香港的传统文化元素也给他带来灵感。葛亮说,香港保留了一些古老节庆,比如长洲的太平清醮、大澳的侯王诞等,都是非常有仪式感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仪式感让我们对传统文化有更为直观的感受与轮廓。作为亲近历史的方式,听一曲地道的地水南音,比去翻看故纸堆会有效得多。”在葛亮看来,香港中西交汇,相互鉴照,会令人更有意识地思考中国自身的文化传统。“就像我以往所说,我是在香港开始写作的,开始写故乡南京的。这是一种躬身返照的立场,有时身在其中,反而不见得有落笔的冲动。”而他的新作《瓦猫》,正是从香港起笔,写到各地的匠人境遇。“我觉得这个城市,的确可作为一种创作的视野。近可内省,远可外放,姿态是比较灵活的。”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葛亮在香港的工作模式改变了,“现在大学里是mixed-mode(混合式教学),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交互,开始觉得挺魔幻的,但现在已经很习惯了。”而阅读方面,因为对地景与建筑有长期的兴趣,他最近在看童隽先生的《东南园墅》。另外因为写匠人,葛亮重读了柳宗悦的作品,柳宗悦关于民艺的见解,他觉得写得很精到。
谈及创作的新进展,葛亮透露,他写了一个长篇《燕食记》,是关于岭南近代的饮食文化变迁的作品,近期会发表。而未来一段时期他可能还是会将关注点放在传统文化的题材上。此外,他想出一本关于动物的主题小说。“有读者经常问起,为什么我许多小说都是以动物为名,希望我专以动物为题出本书,那我就以此回馈他们的期待。”
(编辑:夏木)